周瑾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哈尔滨冬夜的街道空旷而寂静,只有呼啸的北风卷着雪沫,抽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从他心底蔓延开来,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老段那冰冷决绝的眼神,那封被火漆严密封存的报告,还有安全屋里最后那盏熄灭的煤油灯……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像一把钝刀子,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他的神经。
信任崩塌了。不是来自敌人的严刑拷打,不是来自身份的暴露危机,而是来自自己誓死效忠的阵营内部。这种背叛,比任何明枪暗箭都更让人心力交瘁。
他推开公寓的门,动作比平时迟缓了许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客厅里亮着温暖的灯光,顾婉茹正坐在沙发上,就着灯光缝制一件小小的婴儿衣服。她的腹部已经隆起得很明显,动作也因此显得有些笨拙,但神情却异常专注和安详。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自然而然地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但这笑意,在看清周瑾瑜神情的瞬间,凝固了。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般。虽然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却无法掩饰。他的大衣肩头落满了尚未融化的雪花,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瑾瑜?”顾婉茹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关切地迎了上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她伸出手,想替他拍掉肩上的雪,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大衣布料时,心头猛地一紧。
周瑾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虚弱而僵硬,比哭还难看。“没事,就是外面风大,有点冷。”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侧身想避开她的接触,自己去挂大衣。
但顾婉茹没有让他躲开。她固执地拉住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容置疑的坚定。“不对,瑾瑜,你骗不了我。是不是……老段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她的直觉敏锐得可怕。自从老段来到哈尔滨,周瑾瑜身上的压力与日俱增,虽然他从不在她面前过多表露,但夫妻连心,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凝重,他偶尔深夜独自在阳台抽烟的背影,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周瑾瑜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因怀孕而略显浮肿却依旧温婉的脸庞,心中那座用钢铁意志筑起的堤坝,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在外,他是步步为营、冷峻果决的周科长;在家,在顾婉茹面前,他才能短暂地卸下所有伪装。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顾婉茹拉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又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塞到他冰凉的手里。“捧着,暖暖手。”她轻声说,然后坐在他身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杯壁传来的温热透过掌心,一点点驱散着周瑾瑜指尖的寒意,也似乎稍稍融化了他心头的冰层。他低着头,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良久,才用一种极其疲惫、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开口:
“老段……向延安打了报告,质疑我的忠诚。”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句话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他说我……已经被敌人的糖衣炮弹腐蚀,抗命不遵,不再是……可靠的同志了。”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顾婉茹还是感到一阵心惊。她太清楚这份报告的份量了,这几乎是将周瑾瑜置于了组织的对立面,其凶险程度,不亚于被清水一郎盯上。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他那只没有端杯子的手,发现他的手心一片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
“就因为……你没有按他的方式去杀那个军需官?”顾婉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心疼。
周瑾瑜点了点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他认为我贪生怕死,认为我迷恋现在的身份和地位,认为我的灵魂……已经背叛了。”他把老段那些诛心的话复述出来,每说一个字,心口的伤就更深一分。
“他胡说!”顾婉茹猛地提高了声音,因为激动,脸颊泛起一丝红晕,“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他只知道蛮干,只知道用血来证明忠诚!他根本不明白潜伏意味着什么!不明白你为了获取信任,为了那个‘影子协议’,付出了多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替周瑾瑜感到巨大的委屈和不平。“你每一次和那些日本人周旋,每一次强颜欢笑,每一次在深夜独自承受压力……这些,他老段经历过吗?他凭什么这样否定你?!”
看着妻子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眼眶,周瑾瑜心中那冰冷的绝望,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他反手握住顾婉茹的手,用力地攥紧。
“婉茹,”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时候,我在想,我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面对敌人的明枪易躲,可来自自己人的暗箭……真的防不胜防。我怕的不是死,我怕的是……死了,还要背上一个叛徒的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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