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福源钱庄的朱漆大门紧闭,将门外的喧嚣与门内的秘密一并隔绝。
沈逸风和阿福并肩坐在高高的石台阶上,后背倚着冰凉的门板。
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头顶,清辉如水银泻地,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仿佛两个被拉长的惊叹号,烙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
不远处的石狮子,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它那双怒目圆睁的石眼睛里,也仿佛盛满了寒凉的月光,
冷冷地注视着这条永远不眠的街道。
“你打算怎么办?”
阿福先开了口。
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草茎,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困惑和担忧。
白天周掌柜那句“我心里有数”,像一块石头沉进了他心里。
他知道,周掌柜和沈逸风肯定已经洞悉了什么,而这“什么”,必然与恒赉、与那个神秘的碎纸片有关。
沈逸风没有立刻回答。
他仰头望着月亮,月光在他年轻而沉静的脸上流淌,像一层薄薄的霜。
他想起周掌柜烟袋锅里明明灭灭的火星,想起放大镜下那两个一模一样的“赉”字,
想起高桥正雄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冰冷的眼睛。
“查清楚恒赉的账。”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然后,告诉周伯。”
“告诉周伯?”阿福愣了一下,
“您不是已经……”
“我知道的,还不够。”沈逸风摇了摇头,目光从天上收了回来,落在阿福脸上,
“阿福,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那个偷账本的,是恒赉的人。
那个调包银元的,是恒赉的货。
这些,都是表象。”
他捡起脚边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在青石板上画了两个相连的圆圈。
“恒赉,是第一个圈。高桥,是第二个圈。”
他指着两个圆圈相交的部分,
“我们之前以为,是高桥利用了恒赉。
但现在看来,事情可能恰恰相反。”
“相反?”阿福凑近了些,草茎从他嘴里掉出来,滚落到台阶下。
“对。”沈逸风的语气变得笃定,
“高桥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搅乱上海银元市场的刀。
恒赉贪财,又急于扩张,是最好的选择。
高桥向恒赉提供仿造的银元和技术,甚至可能共享一部分情报,
让他们去执行具体的扰乱计划。
比如,用假银冲击市价,用假票破坏信誉。”
他顿了顿,继续在石板上画着:
“而我们福源,还有林婉清小姐的纱厂,这些根基深厚的本地产业,就是他们要剪除的目标。
等市场乱了,信心崩了,高桥的正金银行,就会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
用低息贷款、稳定币值来趁虚而入,最终控制整个金融命脉。”
月光下,沈逸风的侧脸线条分明,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出鞘的匕首。
阿福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这些看似零散的事件,
竟能被沈逸风用如此清晰的逻辑,串联成一张巨大的、充满杀机的蛛网。
“那……那周伯他……”
“周伯知道。”沈逸风打断了他,
“他什么都知道。
他不动,不是因为怕,是因为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把这张网整个掀翻的机会。”
沈逸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他走到石狮子旁,抬头望着那双冰冷的石眼。
“高桥想搞乱上海的银元市场,恒赉只是他的棋子。”
他转过身,重新坐回台阶上,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决绝,
“而我们的任务,不只是守好福源的钱箱,
还要找出高桥的棋谱,然后,把他所有的棋子,一个个都吃掉。”
阿福怔怔地看着他。
眼前的沈逸风,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不再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小心翼翼学着辨银、算账的学徒。
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种阿福看不懂,却又无比熟悉的东西——
那是周掌柜身上才有的,属于顶尖金融家的、洞悉一切的深邃与从容。
“我明白了。”阿福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嘴里的草茎吐掉,
“我明天就去查恒赉最近的往来账目,特别是跟三鑫公司的交易,一笔一笔地查!”
沈逸风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阿福的性格,一旦认定了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月光依旧皎洁。
石狮子的影子沉默地伏在台阶上,仿佛也在聆听这两个年轻人的对话。
一场围绕着银元、谎言和野心的战争,已经在他们心中打响。
而此刻,他们需要的,只是耐心,和一把撕开黑暗的利刃。
沈逸风从怀里掏出那本《伪币识别手册》,借着月光,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里是空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随身携带的铅笔,在空白处写下: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这是《孙子兵法》里的话。
他知道,他和周掌柜的对手,不仅仅是高桥正雄,
更是整个用阴谋和暴力构筑起来的、企图吞噬上海的黑暗森林。
而他们,将是那点亮在黑暗中的第一支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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