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源钱庄的银票,盖着鲜红的“福源”印章,用特制的桑皮纸印制,坚韧挺括,带着一股独特的墨香。
沈逸风将一叠这样的银票揣在怀里,外面套着一件半旧的夹袄,看起来就像个跑街的小伙计。
他的目标是斜对面的恒赉钱庄。
按照周伯庸的吩咐,他不是去谈生意,而是去“钓鱼”。
恒赉钱庄的门脸比福源气派,朱漆大门上,用鎏金大字刻着“恒赉”二字,
门楣上还雕着两只戏珠的麒麟,威风凛凛。
沈逸风整理了一下衣襟,走上前去,轻轻叩响了门环。
门环是青铜的,冰凉坚硬。
门房从里面拉开门,探出一个脑袋。
这人身穿藏青色的短褂,腰间系着皮带,满脸横肉,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上下打量着沈逸风。
“你找谁?”门房的声音粗嘎,带着不耐烦。
“我找你们老板。”沈逸风递上一张庄票,语气恭敬,
“福源的庄票,十万两,来兑银。”
门房瞥了一眼庄票,嗤笑一声,随手扔在地上:
“我们老板不在,没收到通知,不兑!滚!”
庄票轻飘飘地落在满是泥污的地上。
沈逸风弯腰捡起,拍了拍上面的灰。
他没生气,反而笑了。
他知道,这门房就是恒赉的一条狗,主人没发话,他连看门的规矩都不讲。
“这位大哥,”沈逸风将庄票收好,从怀里又摸出一枚银元,递了过去,
“我们跑街的,也不容易。
您行个方便,我给您买包烟抽。”
门房的眼睛亮了亮,伸手就要去接。
可他的手刚碰到银元,沈逸风突然手腕一翻,那枚银元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精准地落在他自己的嘴里。
他用后槽牙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然后吐在地上。
“你这银元,是假的。”沈逸风一脸无辜地看着目瞪口呆的门房,
“含铅量太高,硌牙。
你们恒赉的钱庄,连这点成色都管不好了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门房的自尊心。
在他眼里,恒赉钱庄的招牌比天还大。
沈逸风不仅用假银元戏耍他,还敢当众说恒赉的银元是假的。
这是对他、对恒赉、对他们整个行当的侮辱!
“你他妈说什么?!”
门房勃然大怒,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蒲扇般的大手朝着沈逸风的脸就扇了过去。
沈逸风眼神一凝。
他早料到这门房狗仗人势,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手掌即将扇到脸上的瞬间,他猛地向左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巴掌。
同时,他右手顺势抬起,快如闪电,狠狠一记耳光抽在了门房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恒赉气派的门廊下回荡。
门房被打得眼冒金星,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你……你敢打我!”
门房捂着脸,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他身后,恒赉钱庄的几个伙计听见动静,立刻从里面冲了出来,
个个手持算盘、账簿,像一群护食的狼。
“敢在咱们恒赉撒野!给我打出去!”
为首的一个伙计吼道,他长得獐头鼠脑,手里还拿着一把算盘,劈头盖脸就朝沈逸风砸来。
沈逸风知道今天讨不了好。
他一个学徒,双拳难敌四手。
他侧身躲过算盘的砸击,脚下连绊带勾,将一个伙计绊倒在地。
但更多的拳头和脚已经落在他身上。
他抱紧头,凭着本能左躲右闪,硬生生被他们推出了恒赉高高的门槛。
“砰!”
沈逸风的后背重重地摔在门前的石阶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挣扎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最后看了一眼恒赉紧闭的大门,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门后那群人正隔着门缝,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
回到福源,沈逸风浑身是土,衣服也扯破了。
周伯庸正坐在账房里抽烟,看见他这副狼狈样,只是抬了抬眼皮。
“得手了?”
沈逸风点点头,将怀里的庄票递过去。
庄票完好无损,上面连个折痕都没有。
“他上当了。”沈逸风简单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重点描述了自己如何用假银元激怒门房,以及最后被打出门的经过。
周伯庸静静地听着,烟袋锅里的火星子,随着他的呼吸,有节奏地明灭着。
听完,他掐灭了烟,站起身,走到那面挂着“诚信为本”匾额的墙前。
“做得好。”他轻声说,
“你不仅钓出了他的火气,还让他自己撕破了脸。”
他转过身,看着沈逸风身上的伤痕,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记住,对付疯狗,不能跟他讲道理。
你得比他更疯,更狠。
你咬了他的手,他就不会再想咬别人了。”
沈逸风摸着脸上的红肿,笑了。
他知道,这记耳光,不仅打在了恒赉门房的脸上,更打在了恒赉钱庄的尊严上。
从今以后,恒赉和福源之间,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夜深人静,沈逸风在房间里上药。
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心里却无比踏实。
他知道,周掌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恒赉以为自己占了上风,赶走了福源的“挑衅者”。
但他们不知道,这恰恰掉进了周掌柜布下的第二个局。
一个被激怒的、失去理智的敌人,永远比一个冷静的对手更容易对付。
而他沈逸风,就是那个负责将火药桶点燃的人。
窗外,恒赉钱庄的方向,似乎还亮着一盏灯。
沈逸风知道,门房正在里面,一边揉着火辣辣的脸颊,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他的名字。
很好。
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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