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片悲声之中，皇帝突然话锋一转，气息虽然依旧微弱，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地问道：“朕……此生……于国事，可谓鞠躬尽瘁……然，身后之事……朕这几个儿子……诸卿……皆是看着他们长大的……皆知是皇后所出，朕之嫡子……如今……储位空悬，国本动摇……朕心难安……以诸卿之见……何人……可托付这万里社稷，亿万黎庶？”
一瞬间，仿佛时间凝固了！殿内落针可闻！所有细微的啜泣声、衣料的摩擦声全都消失了，连外间药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都变得如同擂鼓般清晰可闻。
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每个人的心脏都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最终的摊牌时刻，就在此刻！
跪在角落阴影里的伍元照，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极其谨慎地瞥向风暴中心。只见魏王礼泰瞬间绷直了原本微微前倾的身体，脸上是无法抑制的紧张和极度渴望交织的期待，他甚至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半步，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而晋王礼治，虽然依旧保持着垂眸恭顺的跪姿，但伍元照清晰地看到他放在膝上的、隐藏在宽大袍袖下的双手，指节因极度用力而绷紧，透出一种失去血色的苍白。
就在这死寂之中，魏王礼泰似乎下定了决心，他猛地以头抢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抬起脸时，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父皇！父皇！儿臣深知父皇忧虑所在！儿臣在此立誓，若父皇立儿臣为太子，待父皇百年之后，儿臣必……必杀了自己的儿子，将皇位传于弟弟晋王礼治！以此保全兄弟，绝不让父皇母后承受骨肉相残之痛！天地鬼神共鉴此誓！”
此言一出，举殿皆惊！连一直垂眸的礼治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长孙皇后更是惊得捂住了嘴，险些晕厥。所有重臣都愕然地看向礼泰，被这石破天惊的誓言所震慑。
龙榻上的礼世民皇帝，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情绪激动的礼泰，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儿子。殿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只有礼泰粗重的喘息声。片刻，皇帝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彻骨的失望：“泰儿……你……你方才说什么？杀子传弟？” 他摇了摇头，仿佛连摇头的力气都快没了，“朕……朕欲立太子，是为江山社稷择一仁厚守成之君，而非……而非一残忍寡恩、连自家骨肉亦可屠戮之徒！你为了储位，竟能想出如此……如此有悖人伦的誓言？你今日可杀子以取悦朕，他日……他日难道就不会为了稳固权位，而屠戮兄弟吗？你……你太让朕失望了……你心中……毫无宽仁之心，毫无容兄弟之量……你……非人君之器啊……”
这番评价，如同冰水浇头，让礼泰瞬间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还想辩解：“父皇！儿臣绝非此意！儿臣只是……”
“陛下！”长孙无忌看准时机，立刻重重叩首，声音沉痛而无比坚定，打断了礼泰的话：“陛下圣明！储君乃国本，关乎天下安危，陛下圣心烛照，乾纲独断！然，老臣既受陛下重托，敢不尽言！魏王殿下此誓，虽则……虽则看似至诚，然确如陛下所言，有违人伦常情，非仁君所为。反观晋王殿下，仁孝友爱，聪慧稳重，深得百官之心，此乃有目共睹！且多年来常伴圣驾，辅佐陛下处理政务，熟知朝章国典，若承大统，必能克绍箕裘，光大陛下之伟业！晋王殿下性情宽厚，若登大宝，必能……保全兄弟，使皇后娘娘安心，亦可使陛下……于九泉之下，再无骨肉相残之忧患！” 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坚定地望向皇帝。
褚遂良立刻紧跟其后，叩首附和，他的声音更显激昂：“臣附议！赵国公所言极是！晋王殿下仁厚之名，海内共知，实为社稷之主不二人选！立晋王，则可免重蹈……前车之覆啊！” 这“前车之覆”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其余重臣，如礼积等，也纷纷叩首，异口同声：“臣等附议！请陛下立晋王为皇太子！”
皇帝深陷的眼窝里，那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每一位重臣的脸，最后，再次定格在了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魏王礼泰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决绝。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清晰无比地宣布道：“朕意已决……立……晋王礼治……为皇太子……克日……行册封礼……诸卿……当尽心竭力……辅佐新君……保我礼唐……江山永固……”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孙无忌等人立刻高声应和，声音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激动，齐齐叩首在地。
“儿臣……儿臣礼治，谨遵父皇旨意！”礼治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哽咽与坚定，他重重叩首，“儿臣定当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必勤政爱民，安定社稷，善待兄弟，以慰母后之心，以安父皇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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