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雅江前沿勘探基地带回一身风尘和满脑子的地质警报,周远没有在成都多做停留。西部水电开发总公司内部,对于雅鲁藏布江超级电站的规划存在着巨大的分歧和争议。激进派认为应该借助三峡积累的经验和技术国力,尽快上马,抢占世界水电制高点;谨慎派则被前期勘探揭示出的极端恶劣条件所震慑,认为风险不可控,应无限期推迟,甚至另寻址址。
周远没有立即卷入这场争论。他清楚,在缺乏足够技术底气和实践验证的情况下,任何决策都是空中楼阁。他需要一场实战,一场足以检验团队能力、验证新技术、并能为最终决策提供坚实依据的“预演”。
他的目光,投向了已然开工、正面临一系列世界级技术挑战的锦屏一级水电站。
锦屏一级,位于雅砻江下游,装机容量虽不及未来的雅江巨无霸,但其305米的世界第一高拱坝、复杂到极致的地质条件(地处鲜水河断裂带影响区,高地应力、岩爆问题极其突出)、庞大的地下洞室群,无一不是对当前中国水电技术极限的疯狂试探。它就像雅江工程一个缩略 yet intensified 的版本,是所有难题的集中预演。
周远以总公司首席技术顾问的身份,直接扎进了锦屏建设指挥部。指挥部设在工地附近的山谷里,同样简陋,同样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粉尘、柴油味和一种高度紧张的施工氛围。
迎接他的是锦屏项目的总工程师,一位名叫吴建国的壮实汉子,眼窝深陷,嗓音沙哑,显然已被工程难题折磨得够呛。他对周远的到来表示欢迎,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这位京城来的、搞高铁出身的“空降”总工,是来指手画脚,还是真能帮上忙?
寒暄不到五分钟,周远就直接切入了主题:“老吴,我现在不是来听成绩汇报的。告诉我,眼下最棘手、最可能卡住脖子、甚至可能导致重大安全事故的技术难题是什么?哪一个?”
吴建国愣了一下,没想到周远如此单刀直入。他深吸一口气,也不绕弯子,带着周远走到指挥部大厅中央巨大的工程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左岸坝肩的位置。
“这里,左岸坝肩开挖边坡,目前是最大的‘鬼门关’!”吴建国的语气沉重,“设计坡高接近400米,地质条件比预想的还要糟糕,强卸荷、深裂缝、层间错动带发育。开挖过程中,应力释放导致边坡变形监测数据持续报警,已经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岩崩和剪切滑移。按照现有支护方案,稳定性堪忧,而且严重制约了大坝基坑的开挖进度。我们试了几种加强支护方案,效果都不理想。国外的专家来看过,也直摇头,说这是他们见过最危险的边坡之一。”
周远凝视着沙盘上那陡峭的边坡模型,眉头紧锁。高边坡稳定性问题,是高山峡谷地区建坝的普遍噩梦,但在锦屏,它被放大到了极致。这不仅仅是进度问题,更是悬在数千建设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带我去现场。”周远没有任何犹豫。
通往左岸坝肩的施工道路陡峭而颠簸,巨大的卡车轰鸣着上下穿梭,扬起漫天尘土。站在开挖形成的巨大边坡脚下,人渺小得如同蚂蚁。仰头望去,近乎垂直的坡面上,爆破留下的痕迹狰狞可怖,巨大的锚索和挂网像是试图束缚住山体的绷带,但依然能看到一些区域岩体破碎,甚至有小股碎石不时滑落,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安全帽被风吹得嗡嗡响,周远眯着眼,仔细观察着坡面的岩体结构、节理走向、支护设施的细节。吴建国在一旁拿着图纸,语速飞快地介绍着情况,监测人员实时汇报着最新的位移数据,几个毫米的变化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应力释放太快,传统的预应力锚索‘锁’不住,岩体内部还在持续松驰变形。”吴建国指着坡面上一处明显的新裂缝,“我们增加了锚索密度和吨位,但效果有限,而且成本飙升。”
周远沉默地听着,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眼前看到的一切与三峡库区滑坡体的治理经验、与在雅江看到的破碎岩层、与李文正在分析的三峡数据中关于应力应变关系的异常模式,进行着快速的交叉比对和联想。
他忽然问:“试过‘让压支护’的思路吗?”
“让压支护?”吴建国和旁边的几位工程师都愣了一下。这是一种相对前沿的理念,不同于传统强硬“抵抗”岩体变形的支护方式,而是允许围岩产生一定量的、可控的变形,释放掉部分高地应力,然后再进行更强度的最终支护,类似于“以退为进”。
“理论上是好,但具体技术方案、让压的尺度如何控制、让压后如何二次加强,都没有成熟先例啊!”一位年轻工程师脱口而出。
“没有先例,就创造先例。”周远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三峡的滑坡治理告诉我们,在某些极端地质条件下,硬顶是顶不住的,必须要顺应地应力释放的规律,进行引导和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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