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省委会议室那扇厚重的门,李达康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
他不再是那个在常委会上慷慨陈词、目光锐利的市委书记,而是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肩膀垮塌下来,脑袋无力地耷拉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省委大楼走廊里灯火通明,几个相识的厅局级干部迎面走来,脸上堆着恭敬的笑容向他问好:“李书记好!”“李书记,散会了?”
他却像是完全没听见,目光空洞地直视前方,毫无反应地从他们身边擦过,留下那几个干部面面相觑,一脸错愕和不解。
“李书记?李书记……您怎么了?”一直守在门口等候的秘书金浩赶紧快步跟上,他惊讶地看着自家老板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这不过开了一场常委会,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小李……不,小金啊,”李达康忽然停住脚步,声音沙哑而飘忽,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眼神迷茫地看向自己的秘书,“你说,我李达康……算不算一个合格的市委书记?”
金浩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心头涌起一阵不安,他连忙关切地问道:“书记,书记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立刻去医院看看?”
他虽然时常腹诽这位老板是个工作狂,要求自己7*24小时待命,连个副处级的待遇都迟迟没给他解决,他还是以正科级身份兼任着综合一科的科长,对比其他省会城市市委书记秘书往往高配市委办公室副主任的惯例,这确实有些寒酸,但此刻看到老板这般模样,忠诚和担忧还是占了上风。
“我没事……”李达康仿佛这时才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站在省委大楼里。
他环顾四周,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陌生感袭来。省委大院他还能来,但他的京州市委大院……他暂时回不去了!
就在刚才散会时,省委秘书长高统一几乎是踩着点走过来,脸上带着那种公式化的、看不出情绪的微笑,当场就递给他一张空白的《领导干部请假审批表》。
在周围几位常委尚未完全散去的目光注视下,他几乎是机械地填好了那张表。
高统一接过表格,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当场就吩咐一旁的工作人员:“立刻按程序备案。”——整个过程高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制意味。
从那一刻起,他李达康,这位以“工作狂”着称、几乎以办公室为家的市委书记,就“被请假”了。
他平时的生活轨迹简单到极致:市委一号院的家,到市委大院的办公室,两点一线。偶尔去省委汇报工作,或者下到区县考察调研。
一年365天,除了春节那屈指可数的几天,他几乎全年无休。
不是他不想休息,而是权力带来的巨大掌控感和成就感让他深深着迷,对他而言,放假哪有上班处理政务、推动项目来得痛快充实?
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十天假期,像是一片巨大的空白,让他瞬间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恐慌。他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一个念头下意识地冒了出来:要不……去山水庄园?
以前,每当他感到压力巨大、需要放松的时候,那里似乎是他唯一的选择。
在高尔夫球场上挥杆击飞白色小球,在静谧的私人会所里听听轻柔的音乐,享受着远离政务的片刻宁静和奢华服务,确实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暂时舒缓下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随即带来的是一种更深的复杂情绪。
以前,他确实是山水庄园的常客。毕竟,那是自己老领导赵立春书记的公子赵瑞龙开的场子,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去捧个人场,站台撑撑场面。
不过,李达康自诩始终坚守着一条清晰的底线。
去那里,无非是吃吃喝喝,在顶级的高尔夫球场上挥几杆,谈些事情,这些在他看来尚属于“正常”的商务交际范畴。
除此之外,任何可能越界的东西他一律不沾。就连赵瑞龙几次三番要送给他的那套价值数十万的定制高尔夫球杆,以及那张象征着无限消费和特权的顶级VIP钻石会员卡,他都坚决地、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地拒绝了。
他深知,这些东西一旦收下,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而现在,虽然他相信即便自己此刻这般境地再去山水庄园,赵瑞龙和高小琴表面上依然会热情洋溢、笑脸相迎,一口一个“达康书记”叫得亲热,但他心里清楚,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那种热情背后,更多的是对昔日权力的敬畏和习惯性的逢迎,而非真正的尊重。
他此刻过去,更像是一个失势者去寻求短暂的麻痹和慰藉,这让他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
“书记,我们现在去哪儿?”驾驶座上,金秘书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李达康的脸色,虽然内心早已被老板今天异常的状态震撼得无以复加,但作为一个训练有素、深知分寸的秘书,他恪守着“不该问的不同,不该听的不听”的铁律,只是委婉地请示下一步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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