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月华,在死寂的荒漠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浅痕。一行人如同被夜色吐出的墨点,在巴图与哈桑无声的引领下,紧贴着鸣沙山巨大而沉默的阴影,朝着东方那片沉睡的崖壁疾驰。风,不再是沙驼客栈院中呜咽的低语,而是化作了在耳畔呼啸嘶吼的实体,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沙粒,抽打在脸上、身上,带来刀割般的痛楚。桑吉嘉措伏在马背上,左臂的伤还隐隐作痛,内腑的旧伤在寒气侵袭下不得安宁。他咬紧牙关,所有的感官却紧绷如弦,警惕着黑暗中可能潜藏的任何异动——狰兽的嘶吼,北元探子的马蹄,或是荒漠本身那无声的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越了凝固的时间。前方领路的巴图猛地勒紧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压抑的嘶鸣,前蹄扬起又落下,踏起一小片沙尘。桑吉嘉措抬头望去,心脏骤然一缩。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东方的地平线处悄然掀起。天穹呈现出一种深邃而神秘的黛青色,无数星辰依旧璀璨,却已失却了夜半的锋芒,显得清冷而遥远。就在这片逐渐淡去的墨蓝之下,在鸣沙山巨大弧形的尽头,一片嶙峋陡峭、如同被天神巨斧劈砍而成的赭红色断崖,沉默而庄严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千佛崖!莫高窟!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当这片承载了千年佛光、凝聚了无数信仰与血泪的圣地真正横亘于眼前时,桑吉嘉措依旧感到了灵魂深处的震撼。崖壁高耸入云,在熹微的晨光中呈现出一种历经亿万年风沙磨砺的、沉甸甸的赤褐色。崖体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裂隙和风蚀形成的孔洞,如同大地苍老而布满褶皱的皮肤。目光所及,崖壁之上,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蚁穴般,开凿着数不清的洞窟!大的巍峨如殿宇门庭,小的仅容一人躬身。窟门或方或圆,或拱或券,有些尚存斑驳褪色的彩绘门楣,更多的则只剩下黑洞洞的开口,沉默地凝视着下方干涸的河床(大泉河故道)和远处无垠的黄沙。整片崖壁,在黎明前青灰色的天光映衬下,宛如一尊顶天立地、垂目俯瞰人间悲欢的佛陀侧影,肃穆、苍凉、又蕴含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悲悯力量。
风,从崖壁间无数的孔洞和裂隙中穿过,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呜咽,如同无数僧侣在时光深处齐声诵念的经文,又似历史沉重的叹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气息——干燥的沙土味、岩石被阳光暴晒后散发的微热、某种朽木和干草陈腐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极其淡雅却又异常顽固的、混合着矿物颜料与香火余烬的奇异芬芳。这气息,仿佛是从那些幽深洞窟的肺腑中渗透出来,带着千年的沉淀,沁入心脾,令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敦煌……”桑吉嘉措在心中无声地呼唤这个名字。这片土地,曾是月氏、乌孙牧羊的草场,是匈奴“控弦之士”纵马扬鞭的猎场。大汉帝国的铁骑踏碎祁连山的冰雪,卫青霍去病的烽燧狼烟刺破河西走廊的云霞,敦煌之名始镌刻于史册。从此,它成为帝国西陲的锁钥,丝绸之路咽喉上的明珠。驼铃悠悠,载着东方的丝绸、瓷器、茶叶,也载着西方的香料、宝石、玻璃,更载着天竺的佛经、波斯的祆教、摩尼的光明,在这里交汇、碰撞、融合。鸣沙山下,三危山前,信仰的种子在荒漠中生根发芽。
据传,前秦建元二年(公元366年),沙门乐僔杖锡西行,云游至此。忽见三危山顶金光万道,状有千佛!这“神迹”如同佛陀的手指,点化了这片荒凉的崖壁。乐僔深信此为佛国圣地,遂在崖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塑佛像,绘壁画,敦煌莫高窟的千年传奇,由此肇始。此后,历经北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一代代王侯将相、世家大族、高僧大德、商贾百姓,怀着对佛陀的虔诚,对功德的向往,对现世的祈福,对来生的寄托,前赴后继,在这片赭红色的崖壁上挥洒汗水、智慧、财富,甚至生命。斧凿錾刻之声,叮叮当当,响彻了千年。色彩绚丽的壁画描绘着佛国世界的极乐、本生故事的慈悲、经变画卷的恢弘;庄严的塑像或悲悯、或威严、或沉静,凝固了匠心的虔诚。这里,是艺术的圣殿,是信仰的灯塔,是中西文明交融的熔炉,更是无数灵魂寻求庇护与救赎的精神家园。
然而,盛极而衰。元末乱世,狼烟四起。海上丝路渐兴,陆上商道凋零。敦煌,这座曾经“华戎所交,一大都会”的繁华枢纽,在战火与风沙的双重侵蚀下,无可挽回地走向了衰落。元廷自顾不暇,戍边将士撤走,商旅断绝,香火渐熄。明军虽设卫所,龟缩孤城,对这片庞大的石窟群已无力也无意维持。曾经钟鼓梵音不绝于耳的千佛崖,陷入了沉寂。僧侣星散,壁画蒙尘,佛像残损,窟门倾颓。风沙如同贪婪的巨兽,日复一日地啃噬着崖壁,试图将这片人类文明的瑰宝重新掩埋于黄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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