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混杂着惶恐、激动、以及一种被托付重任的沉重感,猛地冲上桑吉嘉措的头顶。他深吸一口石窟中那混合着尘土与矿物气息的空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着李鬼深深一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好的。”
桑吉嘉措的目光首先落在左壁文殊经变图上。壁画的中心区域损毁严重,骑狮文殊的形象只剩轮廓,狮子更是模糊不清。但残存的青蓝色背景(石青)依旧深邃如海,仿佛蕴藏着无垠的智慧。他闭上眼,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粗糙的壁面。
识海骤然翻腾!眼前浮现的并非佛经描绘的清凉胜境,而是青海湖畔那个血色浸透的黄昏!
冰冷的湖风卷着浓烈的血腥与铁锈味,撕扯着他单薄的僧袍。元军铁骑赤色的洪流,踏碎了反抗部落最后的营地。妇女的哭嚎,孩童的惊叫,战士垂死的怒吼,混杂着刀剑撞击的刺耳锐鸣和战马濒死的哀鸣,构成一曲地狱的挽歌。师父枯槁而坚毅的身影在混乱中如同礁石,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穿透生死的悲悯与决绝。“护住它……护住这道脉……” 师父的嘱托如同惊雷,压过了所有的喧嚣。紧接着,便是那尊阎魔德迦金佛在师父怀中骤然爆发的、熔岩般的暗红怒焰!那怒焰并非毁灭,而是一种极致愤怒催生的、洞穿虚妄的智慧之光!它撕裂了元军先锋将领狰狞的面具,映照出其眼中最原始的贪婪与恐惧!
“智慧之剑,斩无明烦恼!”师父的声音仿佛在识海中回荡。
桑吉嘉措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似有金红怒焰一闪而逝!他不再犹豫,右手抓起一支中号狼毫,饱蘸以阿罗耶送来的上好青金石研磨的、深邃粘稠的石青颜料。颜料冰冷刺骨,顺着笔锋流淌。
他不再试图完全复原那模糊的骑狮轮廓。画笔落下,以残存的青蓝背景为基,勾勒的是一尊凌空踏于汹涌云海之上的文殊菩萨!菩萨身形挺拔如出鞘利剑,面容清癯而沉静,眼神低垂,却蕴藏着洞悉三界的无上智慧。他右手并未持传统的如意或经卷,而是高擎一柄巨大的、由无数细密流动的文殊心咒梵文“嗡阿惹巴匝纳德”缠绕凝聚而成的青蓝色智慧光剑!剑锋并非指向虚空,而是斜斜刺向下方的云海深处——那里,他用奔放而扭曲的笔触、以浓墨混合焦赭,泼洒出无数翻滚挣扎的魔影!这些魔怪形态诡异:有形如巨大铜钱、张开贪婪巨口的“贪欲之魔”;有形如扭曲藤蔓、缠绕窒息心神的“嗔恨之魔”;有形如迷雾重重、遮蔽智慧之眼的“痴愚之魔”;有形如千钧重担、压垮意志脊梁的“傲慢之魔”;有形如蛛网密布、困锁灵魂自由的“疑惧之魔”!它们在智慧光剑的清冷光辉下扭曲、溃散!
然而,在文殊菩萨足下翻腾云海的边缘,桑吉嘉措的笔触骤然变得柔和、充满生机。他用灵动的线条勾勒出五台仙山的轮廓,山上琼楼玉宇隐现,奇花异草繁盛。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文殊菩萨左下方祥云环绕之处,他精心描绘了一组赴会听法的天人眷属。其中一位捧剑天女,身姿轻盈,面容虽未精细刻画,但那微微侧首的灵动,那束起发髻的样式,尤其是那双用细白粉点出高光、显得格外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轮廓——分明带着阿娜尔的神韵!天女手中捧着的,并非神兵利器,而是一柄未出鞘的、样式古朴的短剑,剑鞘上缠绕着柔韧的沙枣树枝条,点缀着细小的蓝色花朵。这抹柔和的蓝,如同荒漠甘泉,中和了智慧光剑的凛冽锋芒,也寄托着桑吉嘉措心中那未曾言明、却悄然滋生的柔软情愫——是阿娜尔讲述佛经故事时的纯净眼神,是她挡在窗前保护自己时的倔强身影。
目光转向右壁的普贤经变,桑吉嘉措的心境截然不同。一种沉重、坚韧、如同背负山岳前行的力量感,压过了文殊经变的激烈与锋芒。
壁画的中心,普贤菩萨乘六牙白象的形象损毁相对较轻,但白象四足踏足的大地背景却几乎完全剥落,只剩下模糊的赭石色块。桑吉嘉措闭上眼,左臂伤处那绵长不绝的酸胀与无力感瞬间被放大,清晰地传导至每一根神经。这痛楚,与记忆中戈壁奔逃的绝望、沙丘上眼睁睁看着金佛被狰兽夺走的无力感、以及更久远之前,在师父严厉督导下苦修密法时身体的极限痛楚,瞬间重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沉重。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心经》的经文在心底流淌,却无法驱散那切肤的沉重。
普贤菩萨,象征理德、行愿。桑吉嘉措抓起画笔,饱蘸浓烈如血的朱砂,混合着厚重的赭石与焦墨。他不再拘泥于残存的菩萨轮廓,而是着重描绘普贤座下的六牙白象。白象低垂着头,长鼻触地,四足牢牢踏在一片由他笔下奔涌而出的、嶙峋破碎的戈壁大地之上!大地用大斧劈皴、刮铁皴等刚劲笔法,以浓赭、焦墨、朱砂混合皴擦点染,龟裂纵横,烟尘弥漫、枯笔飞白,远处是低矮的、如同染血怪兽脊背般的暗红色山峦。整个背景透着一股苍凉、酷烈与沉重!象背上,普贤菩萨结跏趺坐,身形沉稳如山岳。他面容悲悯而坚毅,目光投向无尽的远方,仿佛穿透了戈壁的风沙与尘世的苦难。菩萨的双手并未结常见的法印,而是自然地垂放于膝上,右手掌心向上,似在承接众生苦难,左手掌心向下,轻轻按抚着座下白象宽阔的脊背,传递着无声的慰藉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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