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巴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疾行后的微喘,“小姐已平安送到李爷身边。李爷吩咐,他们即刻转移至旱峡深处最隐秘的石窟,让您放心。”
阿罗耶紧绷的肩背线条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实处。他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神沉静如水:“旱峡……好。李爷思虑周全。客栈这边,可还稳妥?那妖道……有何异动?”
“房门紧闭,没什么动静。随行的锦衣卫和军士也都各自回房安歇,门口留了暗哨轮值,很是警惕。”
“知道了。”阿罗耶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你和哈桑做得很好。下去歇着吧,养足精神。这几日,眼睛放亮些,耳朵竖起来。旱峡那边……暂时不要再去联络,免得引火烧身。李爷和桑吉,自有主张,阿娜尔在那里我也放心了。”
“是!”巴图抱拳低应,身形一晃,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隐入阁楼的阴影之中,顺着木椽滑下,消失在客栈后院的黑暗里。
阁楼重归寂静。只有窗外亘古不息的风声,如同大地深沉的呼吸。阿罗耶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无垠的银色沙海。巨大的孤月悬在墨蓝的天幕上,冰冷的光辉笼罩四野。千佛崖黑黢黢的轮廓在远处静默着,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那片山崖的深处,在那片被月光遗忘的黑暗里,他的阿娜尔,他的朋友,正如同沙海中的沙蜥,紧紧蛰伏。
一种混杂着忧虑、警惕和深重疲惫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缓缓漫上心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半生的颠沛流离,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快速闪过:幼时随父辈驼队穿越白龙堆沙暴的惊魂;少年时在龟兹城目睹战火焚毁佛寺的惨烈;青年时为了躲避战乱与仇杀,护送着残存的经卷与希望,在这条危机四伏的古道上一次次辗转、藏匿;最终在这沙陀客栈扎下根来,成了南来北往客商口中的“阿罗耶老板”,将一颗滚烫的护法之心,深深埋藏在这世俗的烟火气之下。
古道驼铃,大漠孤烟,刀光剑影,生死离别……这滚滚红尘,他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叶浮萍。然而,无论漂泊何处,无论身份如何变换,心口那一点为佛门守住薪火的微光,从未熄灭。只是此刻,在这朝廷鹰犬环伺、强敌压境的孤绝之地,这份坚守,显得如此沉重,如此……孤寂。
他缓缓离开窗边,走到阁楼角落一张积满灰尘的旧木案旁。案上散乱地放着些废弃的账本和蒙尘的杂物。他伸手拂去一片厚尘,露出底下还算平整的木板。又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小块早已干透、边缘开裂的墨锭,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砚台,还有一支秃了毛的旧笔。
他拿起墨锭,走到窗边月光最盛处,就着那方银白的光斑,用口中呵出的些微热气,耐心地、一点点地研磨着干结的墨块。细碎的研磨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冰冷的月光落在他专注的脸上,落在他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的手上。水汽不足,墨色淡而浑浊,如同此刻他心中难以言说的纷乱。
他坐回案前,将那张粗糙的旧纸铺在月光下。银辉流淌在纸面上,照亮了木板的纹理。他提起那支秃笔,笔尖在淡墨中浸润片刻,悬停在纸的上方。窗外是亘古的冷月、无垠的沙海、沉默的千佛崖。窗内,是一个孤独的身影,一颗在惊涛骇浪中搏动的心。笔尖终于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也带着酒意催化的淋漓,在清冷的月华下,在粗糙的纸面上,一笔一划地行走:
月洗银沙,风咽孤城。望千佛、暗影峥嵘。驼铃古道,半世飘零。似云中雁,波间梗,雪中萍。
玉门驼影,阳关笳声。任星霜、染透豪情。浮沉谁主?肝胆独明。守一龛寂,一炉烬,一灯明。
阁楼里只有笔尖划过粗纸的沙沙声。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心力。当最后一个“明”字落定,他放下笔,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将半生的沧桑、此刻的孤危、还有那份沉甸甸的守护之志,都倾注在了这短短的词章之中。
他静静地看着月光下墨迹未干的词句,眼神复杂。片刻后,他拿起那张纸,凑近窗边那盏为了记账而常年搁置、此刻并未点燃的油灯灯捻。就着清冷的月光,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火折子。嚓的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窜起。他将纸的一角凑近火苗。
淡黄色的火焰立刻贪婪地舔舐上去,迅速蔓延。词句在火焰中扭曲、焦黑,最终化作一小片轻盈的、带着余温的灰烬。他松开手指,那点残灰便随着从窗缝钻入的冷风,打着旋儿飘向窗外,无声地融入那片浩瀚而冰冷的银色沙海之中。秘密,连同此刻复杂的心绪,只能付之一炬。唯有那轮孤月,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亘古不变的见证者。
接下来的日子,沙陀客栈仿佛被投入了一种粘稠而紧绷的寂静之中。王振彪一行并未离开,却也不再如前几日那般呼朋引伴、喧闹异常。他们像一群暂时收起爪牙、蛰伏观察的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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