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陀客栈,如同瀚海孤舟中唯一亮着微光的灯塔,顽强地钉在鸣沙山下。白日里喧嚣散尽,此刻只剩下大堂几盏气死风灯投下的昏黄光晕,在紧闭的门窗上摇曳不定,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死寂。
阿罗耶并未歇息。他独自坐在大堂角落一张榆木桌旁,面前摊着一本磨损严重的账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页脚粗糙的毛边。油灯的光将他微卷的鬓发染上一层暖黄,却照不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那里面,只有一片沉凝的、如同窗外戈壁般的冷硬与警惕。指尖偶尔的停顿,泄露出他内心的焦灼——巴图的“穿云燕”已放出两日,旱峡深处音讯渺茫,王振彪一行如跗骨之蛆般盘桓不去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不断勒紧的绳索。
突然!
“嘚嘚嘚……嘚嘚嘚……”
一阵极其微弱、混杂在风声中几乎难以分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西北方向传来!那声音断断续续,杂乱无章,带着一种濒死的挣扎和仓惶,绝非商队或旅人正常的行进节奏!
阿罗耶猛地抬头,眼中精光暴射,如同蛰伏的猎豹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他侧耳凝神,屏住呼吸,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那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不祥的声音上。
不止一匹马!是许多匹马!但步履沉重、拖沓,夹杂着……人的呻吟?还有……浓重的、即便隔着风沙也能隐约嗅到的血腥气!
他霍然起身,动作迅捷无声,几步便窜到客栈厚重的木门后,并未开门,而是将眼睛贴近门板上一条细微的缝隙。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沙粒从缝隙钻入,刺得他眼睛生疼,但他一眨不眨。
昏暗中,一支极其狼狈的队伍,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幽魂,踉跄着出现在客栈前方微弱的光晕边缘。
火把!只有寥寥几支火把在风中明灭不定,映照出的景象让阿罗耶的心脏骤然一缩!
当先一人,正是锦衣卫千户王振彪。他依旧骑在马上,但那匹原本神骏的河西大马此刻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沫,浑身汗湿如洗,四条腿如同灌了铅般颤抖着。王振彪本人更是形容狼狈:精铁护肩被抓裂,肩头衣衫破损,露出里面染血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中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惊悸、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一丝深藏的暴怒。他腰间的绣春刀鞘歪斜,刀柄上似乎还沾着暗褐色的污迹。
他身后,是仅存的几名锦衣卫和军士。人人带伤!有人手臂吊着,用撕碎的布条胡乱包扎,血迹渗透布条,冻成了暗紫色的硬痂;有人一瘸一拐,几乎是被同伴半拖半拽着前行,每一步都痛得龇牙咧嘴;更有一名军士伏在马背上,生死不知,半边身子覆盖着凝固的血污和一种诡异的黄绿色粘稠物,散发着刺鼻的酸腐气味!他们的坐骑同样凄惨,好几匹身上带着深可见骨的爪痕或撕裂伤,步履蹒跚,眼神惊恐。
队伍中间,一辆临时用树枝和破布搭成的简陋拖板上,蜷缩着两三个重伤员,在颠簸中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呻吟。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而在这支残兵败将的最后,一个青灰色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张玄素。他并未骑马,只是缓步而行。拂尘依旧搭在臂弯,但步履间却失去了往日的沉稳飘逸,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浮。他脸色比王振彪更加苍白,仿佛失血过多,又像是耗尽了所有精气神。道袍下摆沾满了沙尘,甚至有几处撕裂的痕迹。他微微低着头,眼帘低垂,呼吸似乎都比常人缓慢悠长许多,但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沉重。整个人如同大病初愈,又似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古灯。
“开门!快开门!”王振彪嘶哑的吼声打破了死寂,带着劫后余生的急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罗耶眼中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惊愕、凝重、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最终,这一切都被一种恰到好处的、混杂着震惊与关切的焦急所取代。他猛地拉开沉重的门闩,“哐当”一声推开客栈大门。
“王大人!张真人!天呀!这是……这是怎么了?!”阿罗耶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几步抢出门外,迎着刺骨的寒风和浓重的血腥气,脸上写满了真切的担忧,“快!快进来!外面风刀子似的!”
随着他的呼喊,客栈里值夜的伙计哈桑和另一个机灵的小伙计也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跑出来,看到门外的景象,顿时吓得呆若木鸡。
“还愣着干什么!”阿罗耶厉声呵斥,声音急切,“哈桑!去把库房里所有金疮药、止血散、还有上次从肃州弄来的那瓶‘玉露续骨膏’全拿来!再去烧几大锅滚水!快!阿木!去把西边那几间空着的通铺收拾出来,把炕烧热!动作麻利点!”
他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带着客栈老板特有的、在危急时刻稳住局面的魄力。哈桑和阿木被他一吼,瞬间清醒,连滚带爬地分头去办。
王振彪几乎是滚鞍下马,落地时牵动了肩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身形晃了晃。阿罗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入手只觉王振彪的手臂肌肉僵硬冰冷,还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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