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呜咽,如同无数亡魂在废墟上空低泣。
“施主,”老僧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平和,穿透风声的阻隔,清晰传入桑吉耳中,仿佛闲聊家常,又仿佛带着某种宿命的开场,“方才在白塔寺废墟前,贫僧驻足良久。二位那份源自心底最深处的悲悯与失落,绝非寻常香客面对古刹废墟所能有。寻常香客,或惋惜,或感慨世事无常,其情虽真,其痛却浮于表面。而二位之痛……”他微微侧首,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桑吉脸上,“痛入骨髓,痛彻神魂,乃至动摇生存之根基。若非对佛教法脉有着至深的虔诚,对往圣亲手缔造的伟业有着刻骨铭心的认同与归属,断难至此。”
桑吉心头如遭重锤,暗道“果然”!这老僧不仅看穿了伪装,更是一语道破了我们与白塔寺、与萨迦法脉不可分割的深层联系!对方已经掀开了第一层面纱。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谨慎地回应,语气中带着“陈福安”所能表现出的、对佛教的敬仰:“大师法眼如炬,洞彻人心。晚辈虽为行医之人,然自幼随家父礼佛,深知因果循环,慈悲为怀之理。白塔寺乃凉州会盟之地,曾有大师以大智慧、大慈悲,与凉王在此缔造和平,止息干戈,泽被苍生万民,功在千秋。今见圣地倾颓,象征湮灭,不免……不免感怀世事之无常,佛法之兴衰,更叹先贤伟业,竟成焦土,令人扼腕。”
“感怀世事无常……佛法兴衰……”老僧喟然长叹,那叹息声悠长沉重,仿佛承载着千年古刹的重量。他目光投向凉州新城那巍峨雄浑、象征着新兴王朝力量的轮廓,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苍茫:“朝代更迭,兴衰轮转,本是天道循环,非人力所能强求。强盛如蒙元,铁蹄踏遍欧亚,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我佛门清净地,亦在此历史洪流中载沉载浮,如海中孤舟。施主可知,我大明开国太祖高皇帝,龙兴之前,年少困顿,迫于生计,曾入皇觉寺为僧,‘空门礼佛,出入僧房’,青灯古佛,晨钟暮鼓,虽清苦至极,却也在太祖心中深深种下了佛缘的种子?那段僧寮岁月,于太祖而言,非是逃避,而是困顿中的庇护,是磨砺心志的熔炉。”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追忆与凝重:“后来风云际会,天下板荡,太祖于情势万分危急、生死抉择之际,曾重返寺内,于佛前焚香祷祝,至诚叩问,求佛指明前路。最终得冥冥启示,豁然开朗,遂毅然投奔义军,开启了龙兴之路。佛门于太祖,这份渊源,太祖刻骨铭心,从未忘怀。”
“故而,”老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在宣读某种无形的法旨,“立国之后,太祖深念佛门恩德与教化之功,设立善世院,僧录司,专司天下僧务,统摄各宗。更颁布《申明佛教榜册》,条分缕析,意在正本清源,整肃僧伽纲纪,剔除伪滥,扶持正信佛法,修缮古刹名蓝,广施法雨。此乃护法之善举,亦是帝王对佛门昔日庇护与启迪之恩的深切回护!此等尊崇,历朝历代,亦属罕见。” 他描绘了一幅朝廷大力扶持正统佛教的宏伟图景。
桑吉默默听着,心中波澜起伏。这老僧所言太祖事迹,他亦有耳闻,但经由对方口中说出,更显得确凿无疑,且将朝廷的宗教政策赋予了极高的意义。他不由得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然而,老僧的声音继续传来,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的叹息,如同晴空飘来一片阴云:“然,护持之中,必有规束。此乃治国之常理,如同医者用药,扶正亦需祛邪。朝廷明令昭昭,严禁白莲社、明尊教(摩尼教)、弥勒教等左道旁门,严禁其妄称弥勒下生、明王出世等妖言,聚众烧香,夜聚晓散,惑乱民心,图谋不轨。此乃维护社稷安定、黎民福祉之根本,断无姑息,无可厚非。”
话锋至此,老僧微微停顿,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推心置腹却又令人心悸的直白:“只是……对于藏传佛教一脉,尤其是其密宗法流,朝廷之策,则更为审慎,乃至……不得不有所抑制。” 这“抑制”二字,如同冰锥,刺破了刚才营造的和谐氛围。
桑吉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无底深渊,一股寒意自脊椎升起。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陈福安”的惊讶与不解:“哦?大师此言何解?据我所知:藏传佛教亦是佛陀教法,普度众生,其显宗教义与汉地相通,密宗亦源自印度正法,何故独受抑制?岂非有违佛法平等之旨?”
老僧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桑吉。荒原的风吹动他的僧袍,猎猎作响,他却如磐石般稳固。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最幽微之处,也看透了桑吉伪装下的真实心绪。
“施主问到了关键之处,亦是朝廷不得不为的苦衷所在。”老僧的声音带着一种剖析时局的冷静,如同医者解剖病灶,“藏传佛教,教义精深,传承有序,本无不可。然其法脉根基,深植于雪域高原,受控于当地政教合一之领袖,远离中枢万里之遥。朝廷虽有册封羁縻之策,然终究鞭长莫及,难以对其僧团组织、法脉传承、乃至寺院经济进行细致有效的管束与监察。此其一,地理之隔,政令难达,易生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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