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岭的杀伐与北元崩析的洪流暂被抛在身后,桑吉一行四人,如同湍急历史河流中一叶小心翼翼的行舟,再次踏上前往铜川的迂回之路。为彻底避开官道和明军盘查,影枭提出了一个更为隐秘却也更为曲折的方案——借水道而行,沿漆水河而下,再转陆路。
漆水河,这条流淌在黄土高原沟壑之间的脉络,平日水势并不浩大,却因河道曲折、两岸峭壁林立而显得幽深难测。河水常年冲刷着两岸赭红色的土层,使得水色在阳光下往往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浑浊的赭黄,但在夜间或雾中,却化身为墨玉般的深沉。
是夜,月华如水,倾泻在寂静的河面上,碎成万千银鳞。影枭与石磐不知从何处弄来一艘半旧的乌篷小船,船身狭长,篷顶覆盖着深色油布,虽简陋,却足够坚固,正是潜行的好工具。四人悄无声息地登船,石磐这位沉默的巨汉负责撑篙,长篙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影枭则如一尊石雕立于船头,那双锐利的眼眸穿透夜色,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桑吉与阿娜尔则屈身坐在低矮的篷内,金佛隐匿在药筐中。
小舟离岸,滑入墨玉般的河心。船篙破水,发出轻柔而富有节奏的“哗啦”声,这声响反而更反衬出四野的空寂。两岸山峦在清冷月色下呈现出墨蓝色的、起伏不定的剪影,如同无数沉睡的远古巨兽,沉默地俯瞰着这条蜿蜒的水道。偶尔有夜枭啼鸣从山林深处传来,或是不知名水禽被小舟惊动,扑棱棱从芦苇丛中飞起,翅尖掠过水面,打破这极致的宁静,旋即又陷入更深的寂静。
他们严格执行着昼伏夜出的策略。白昼,当晨雾如同巨大的白色幔帐尚未被初升日光完全蒸腾消散之前,他们便将小船巧妙地隐藏在水畔浓密的、一人多高的芦苇丛中,或是利用陡峭崖壁下被水流冲刷出的凹陷处,将船身紧贴岩壁,再用深色油布仔细遮盖。人员则悄然上岸,在附近寻找干燥避风的石缝或灌木丛休息,默默啃食着硬邦邦的干粮和肉脯,抓紧一切时间恢复体力。整个白天,他们几乎如同蛰伏的爬虫,不发出任何多余声响。待到暮色四合,河面上再次泛起如轻纱般缥缈的雾气,吞噬了远山近水,他们便如同夜行的精灵,再次悄然启程,将身形没入这天然的屏障之中。
这难得的、相对安宁的航行,成了煎熬旅途中的一丝珍贵喘息。尤其是月明之夜,清辉满河,小舟仿佛航行在一条流动的、闪烁不息的水银缎带之上。两岸万籁俱寂,唯有潺潺水声与船桨轻摇的声音,交织成一首单调却令人心安的夜曲。远离了刀光剑影和咒语怨灵,这份宁静几乎让人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阿娜尔肩头的伤口在桑吉每日不辍的精心照料和密宗灵药的神效作用下,已大为好转,狰狞的伤口开始收口结痂,那诅咒带来的钻心阴寒感也消退了许多,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还会有一丝隐痛提醒着那段可怕的经历。她靠在微微摇晃的船篷边,望着舱外如梦似幻的景色,连日来的惊惧疲惫似乎都被这温柔的月色洗涤了几分。河风轻柔,拂动她额前的几缕发丝,带来湿润的水汽和泥土的清香。她偷偷侧过脸,目光落在身旁闭目调息、面容在朦胧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俊安详的桑吉身上。他眉宇间那常存的忧虑似乎也在这片刻安宁中淡去了少许。望着他沉稳的身影,听着他均匀的呼吸,阿娜尔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憧憬,如同河面上渐起的雾气,悄悄弥漫上她的心头。
若世事皆如此刻,该多好。没有无休止的追杀,没有蚀骨噬心的诅咒,没有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使命,只有这一叶随风轻荡的扁舟,一河细碎的星月清辉,与身旁这个沉默却令人安心的人相伴,顺流而下,不问来处,不问归期,直至天涯海角…那该是一种怎样平凡而奢侈的幸福。女儿家细腻的情思,在这静谧无人打扰的夜色里悄然滋长,蔓延,编织着简单却遥不可及的梦幻。她甚至想象起若是寻常夫妻,此刻或许正男耕女织归来,于简陋却温暖的茅屋中,对着昏黄灯火,分享一日琐碎,那该是何等的温馨踏实。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羞涩而甜蜜的微笑,仿佛那想象中的暖意也驱散了夜航的微寒。
桑吉似有所感,体内气息运转一周天后,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阿娜尔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那双清澈眼眸中蕴含的未曾掩饰的柔情与憧憬。四目相对,阿娜尔像是被窥破了心底最深的秘密,脸颊瞬间飞红,如同染上了天边的晚霞,慌忙垂下眼睑,心跳如鼓,假意去整理并无线索的衣角。
桑吉心中亦是微微一震,他何等智慧通透,岂能不明了那目光中的深切含义?那其中交织的依赖、信任、仰慕以及悄然滋生的情愫,如同细密的丝线,缠绕上他的心扉。只是…他指尖触及冰凉的佛珠,心中那沉重的、由戒律、使命与命运构成的枷锁再次悄然收紧,勒得他心脏微微抽痛。他暗叹一声,将这瞬间的悸动强行压下,目光投向舱外皎洁的明月和雾气氤氲的河面,仿佛要将那纷乱的心绪寄托于这无边景色之中。沉吟片刻,他低声吟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佛门子弟特有的空灵与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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