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无言,默默地开始清理安顿。勉强收拾了禅房、耳房。云丹桑布师父一言不发,径直走向他那间位于寺院最深处,关上房门。很快,低沉而平稳的诵经声便隐隐传出,穿透门板,回荡在废墟上空。那声音里,听不出愤怒,也听不出悲伤,只有一种试图以佛法力量超度这场无妄之灾、安抚亡魂,也平定自身纷乱心绪的坚韧。
午后,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仿佛随时可能降下冰冷的雨滴。众僧齐聚在大雄宝殿之中。殿内没有点灯,佛像宝相庄严,垂目慈悲,俯视着这群身心俱疲、劫后余生的弟子。昏暗的光线从门缝窗隙挤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划出一道道模糊的光柱,映照着一张张写满忧虑、惶恐与迷茫的脸。
洛珠贝玛站在众人面前,身形挺拔如岳。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师兄弟,如同检视受伤部族的头狼,最后,那锐利而沉静的目光,在角落里的扎西诺布身上停留了数秒,仿佛要穿透那身僧袍,看清他心底隐藏的一切,随即又沉稳地移开。他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金属的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诸位师弟。”他顿了顿,让这三个字的力量沉淀下去,“寺中遭此亘古未有之大劫,阎魔德迦金佛,我寺传承数百年的镇寺之宝,于我等手中失落。我等不仅身陷囹圄,受尽皮肉之苦,更蒙受窃佛之冤,清誉扫地。如今虽蒙佛法加持,师兄奔走,暂得脱身囹圄,然形势之险恶,尤胜狱中。官府视我等为砧板鱼肉,外界流言蜚语,皆指我寺监守自盗。金佛,非是寻常金铜之物,其上承载之因果、蕴含之护法伟力,尔等皆知。此宝绝不可就此失落于奸邪之手,否则后患无穷,非仅我一寺之灾,恐亦为世间之祸。”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与力量:“故,我等不能坐以待毙,不能寄望于官府明察。我们必须自救!必须倾尽全力,查明真相,涤清冤屈,寻回金佛,光复我寺清净!”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众僧被这番话语点燃了眼中微弱的光,却又被现实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
“查明真相,需从细微处着手。”洛珠的目光转向当晚负责巡夜的两名年轻僧人,“俄尔布多,德勒加格,你二人将那夜所见,再仔细道来,勿漏分毫。”
俄尔布多和德勒加格对视一眼,脸上依旧残留着惊魂未定的神色。俄尔布多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复呼吸,回忆道:“那夜……我与德勒加格像往常一样,子时交班后开始巡夜。寺内万籁俱寂,并无任何异响。我们按照固定路线,从前院山门开始,经天王殿、钟鼓楼、大雄宝殿四周,再到后院的经堂、库房以及……以及佛楼附近……”
德勒加格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后怕的颤抖:“大概……大概是丑时正刻左右?我们刚巡到靠近西墙那片僧寮附近,忽然就闻到一股子烟味,开始还以为是哪家百姓夜里生火取暖,但这味道越来越浓,还带着股子松木油脂的呛人气味!紧接着,我们就看到西墙外面,‘永和祥’木器店那个方向,天空映出了红光!”
“对!火起得邪性得快!”俄尔布多的声音急促起来,仿佛又被那夜的恐怖景象攫住,“那风刮得正猛!几乎是眨眼间,火苗子就蹿过了我们寺和木器店之间那道矮墙,像一条条火蛇,直接扑向了咱们这边的僧寮!木头房子,又是天干物燥,见火就着,轰一下就烧成了一片!我们俩赶紧一边拼命敲锣,一边扯开嗓子喊‘走水了!走水了!’”
接下来的情形,殿内众人都是亲身经历者,此刻被重新勾起,依旧心胆俱寒。沉睡中的僧众被刺耳的锣声和凄厉的呼喊惊醒,仓皇冲出僧寮,只见西侧已是一片烈焰焚城的恐怖景象。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烈焰如同千万头挣脱了束缚的洪荒巨兽,咆哮着,翻滚着,疯狂地吞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灼热的空气扭曲了视线,浓烟滚滚,呛得人涕泪横流,几乎窒息。热浪扑面,皮肤瞬间感到灼痛。云丹桑布师父连僧袍都未及披整齐,便赤着脚冲出禅房,声嘶力竭地指挥大家救火。水井旁瞬间挤满了人,水桶、盆瓢、甚至煮饭的铁锅都成了救火工具,僧人们呼喊着,奔跑着,从水井到火场,组成了一条混乱不堪、效率低下却拼尽全力的传递链条。水泼在烈焰上,发出“嗤嗤”的惨叫,腾起大片白雾,瞬间又被更大的火舌吞没。
我也清晰地记得那晚的炼狱景象。我被惊醒时,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灼热的气浪烤得他脸颊发烫。他混杂在人群中,跟着大家一样,机械地提水、传递、泼水,脚底被灼热的地面和碎石烫出水泡也浑然不觉,僧袍下摆被飞溅的火星燎出好几个破洞,脸上、手上、臂上满是烟灰和细微的烫伤。那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所有的力气,都被那场仿佛要焚尽一切的恐怖大火牢牢吸住。呼喊声、泼水声、木材在烈火中爆裂的“噼啪”巨响声、房屋坍塌的轰鸣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足以掩盖掉任何不同寻常的细微动静。整个金佛寺,在那短短的一两个时辰里,彻底陷入了无序与恐慌的深渊,谁还会、谁还能分神去留意,那座供奉在佛楼之上、有坚固佛龛守护的阎魔德迦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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