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的喧嚣,并未随着那场大火的熄灭而平息,反倒因报纸上那白纸黑字、言之凿凿的“警方推断”和五百块大洋悬赏的刺激,如同泼了滚油的烈焰,熊熊灼烧起来,炙烤着这座历经沧桑的古城,更炙烤着金佛寺内每一颗惶惑不安的心。
我与洛珠站在那株侥幸存活的古柏之下,虬龙般的枝干在日渐稀薄的春寒中投下斑驳破碎的影,如同我们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寺墙之外,市井的声浪隐约可闻,那是好奇、是贪婪、是窥探,是无数被悬赏和奇闻刺激得亢奋的神经在跳动。卖糖人的吆喝、车马的碾轧、茶馆里的高谈阔论……这些往日里寻常的市井之声,此刻听来却句句都像是针对这寺院的指摘与议论。
“听说了吗?那金佛是连着底座被整个端走的!好几百万的重量呢!”
“嘿,没内应?鬼才信!那佛楼跟铁桶似的,三道锁!没人开门,飞贼也进不去!”
“五百大洋啊……够在乡下当个土财主了!那晚我要是起夜多走几步到东墙根……”
……
这些声音,无孔不入,顺着风,贴着地皮,钻进寺里,钻进每个僧人的耳朵里,化作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我与洛珠手中那份由送菜伙计偷偷夹带进来的《盛京日报》,已被揉捏得不成样子,油墨的臭气混杂着纸张的霉味,直冲鼻腔。那上面“内部人士疑是关键”几个加粗的黑字,像几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刺向寺院清誉,更精准地挑动着寺内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这是要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啊。”我声音干涩,指尖冰凉,“借力打力,驱狼吞虎,自己稳坐钓鱼台。好手段,真是好手段。”
洛珠的目光越过斑驳的院墙,投向那片被高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色天空,他的侧脸线条如同雪域的山岩,冷硬而沉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似地底涌动的暗流:“漩涡已成,避无可避。官府之力,如饮鸩止渴,暂解嫌疑之困,却引来了更多窥伺的豺狼。如今,唯有自救。外查线索,内肃奸佞,双管齐下,或有一线生机。”他收回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托付重任的决绝,“你在外有些根基,行事便宜。寺内这潭浑水,我来蹚。”
我重重颔首。大师兄的沉稳与刚毅,是这风雨飘摇中唯一的支柱。回到那间依旧弥漫着烟火焦糊气的临时僧房,我闩上门,从僧袍内衬的暗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两件贴身藏匿的证物,那片边缘融化、形制诡异的烧焦金属扣,和那包用废经纸裹着的、掺着晶亮碎屑的暗红色泥土。它们冰冷、沉默,却仿佛蕴含着揭开迷雾的关键。我将它们托在掌心,借着窗棂透进的微弱天光,再次细细端详。金属扣的纹路扭曲,依稀能辨出某种非中原、亦非藏地的奇异兽首图案,透着一种蛮荒而邪异的气息;那红土中的晶屑,在光线下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微光,像是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必须动用我的人呀。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翻找出伙计带来的粗糙竹纸和一小截炭笔。伏在摇晃的破旧木桌上,我屏息凝神,笔走龙蛇。用的并非寻常文字,而是当年在帅府时,与几位绝对心腹约定的、掺杂了江湖切口与特定代号的隐语。信中并未明言金佛,只以“家中遗失传家重宝,老夫人心焦如焚,夜不能寐”起头,继而写道“望兄弟速查太原街‘杂货’行情,留意有无‘金疙瘩’或‘奇特土石’流出,若有蛛丝马迹,不拘大小,火速来报。另,留意生面孔,尤其是身上带‘月牙疤’或对‘老锁头’、‘旧窑坑’感兴趣的。” 写罢,仔细用米浆封好信口,又模仿着市井商贾往来信函的格式,在信封背面不起眼处,画了一个看似无意滴落的墨点,实则是约定的安全标记。
午后,送菜伙计准时推着独轮车,吱吱呀呀地进了后院。趁着他与厨下僧人交接蔬菜、人声稍杂的片刻,我如同幽灵般贴近,将信和几枚额外的铜子飞快塞入他手中,低声道:“老地方,黑漆门,交给‘大头’。就说……是‘表弟’指来的急事,关乎身家性命,要他务必上心,谨慎再谨慎。”
那伙计是个眉眼通透之人,平日里跟我就走的很近。铜子入手,信已揣入怀中最贴身处,脸上不动声色,只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便继续吆喝着卸货,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信已送出,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反倒更加沉重。大头此人,忠心毋庸置疑,当年在帅府,曾为护五夫人周全,以血肉之躯硬挡过刺客的飞刀,背上留下一道尺长的疤痕。但他脑筋直来直去,不善机变,让他去探听消息,无异于让猛张飞去绣花,只能寄望于他莫要露出太多马脚,以及……那位隐藏在更深处的“钉子”,能从中斡旋补漏。
寺内的空气,因报纸的渲染和门外窥探目光的增多,而变得粘稠、滞涩。早课晚诵的钟磬梵呗依旧,但那声音里,似乎少了往日的沉静与超脱,多了几分敷衍与惶惑。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彼此对视时,不再是清澈见底的坦诚,而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审视和难以言说的猜忌。那“内奸”二字,如同无形的诅咒,在每个人心头盘旋,昔日的师兄弟情谊,在这巨大的压力与恐惧下,正悄然出现裂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阎魔德迦金佛请大家收藏:(m.2yq.org)阎魔德迦金佛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