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的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合拢,那一声“咔哒”轻响,仿佛不是门闩落下的声音,而是我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不堪重负,发出的一声哀鸣。外界的一切——慰问队伍离去时残留的嘈杂、居士们虔诚的告别语、记者相机最后的闪光、以及寺门重新关闭时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所有这些,都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浑浊的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我的整个世界,瞬间收缩,只剩下僧袍袖袋里那个小小的、却仿佛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纸团。
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在我的手臂皮肤上,散发着灼人的热力和令人心悸的存在感。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粗糙纸张的纹理,以及那里面所承载的、未知的、可能彻底改变一切的信息。
确认洛珠师兄还在外面悉心安顿受了一场折腾、愈发憔悴的云丹师父,暂时不会返回后,我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求生的本能,踉跄着扑到门边。手指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有些不听使唤,试了两次,才终于将那根粗重的枣木门闩死死地插进铜环里。完成这个动作后,我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后背紧紧抵住冰冷而粗糙的木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不是走回禅房,而是从刀山火海里侥幸逃生。冰冷的汗水顺着我的鬓角、鼻翼不断滑落,有些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但我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那“咚咚咚”的巨响在寂静得可怕的禅房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发麻。我甚至荒谬地觉得,这声音会不会穿透厚厚的墙壁,被外面那些无处不在的、隐藏在阴影中的耳朵听了去?
我像一只受惊的狸猫,蜷缩着身体,挪到房间最阴暗、最不被油灯光晕眷顾的角落。这里堆放着一些陈旧的经卷和杂物,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我蹲下身,借着从窗纸破洞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惨淡的星光,用依旧抑制不住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如同拆解一枚一触即发的炸弹引信般,从僧袍袖袋的深处,掏出了那个折叠得四四方方、边角甚至已经被我的冷汗洇得有些发软、带着体温的纸团。
展开的过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纸张是市面上最廉价、最粗糙的那种竹纸,触手有种沙砾感。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颜色发灰、质地不均匀的炭笔仓促写就的,笔画潦草,多处连笔,甚至有些字的边缘因为书写者的急促而显得有些模糊、飞白。
然而,当我的目光终于适应了昏暗,聚焦在那熟悉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却又暗藏锋棱的笔迹上,说实话,宏毅的魏碑字风还是很有些力量的。
“雨亭兄:见字如面,仓促急告,阅后即焚!”
宏毅此人,表面身份是盛京报社的外勤记者,靠着犀利的笔头和敏锐的镜头在新闻界混得风生水起。但骨子里,他和我堪称一丘之貉,都是那种不安于室、嬉笑怒骂、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内心深处恪守着某种不容逾越底线的人。他对朋友极重义气,可以两肋插刀;对不平事,常怀愤慨,笔下从不留情。当年在帅府,我们俩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没少瞒着五夫人偷偷溜出帅府,一头扎进盛京城那些三教九流汇聚的茶馆酒肆、勾栏瓦舍,喝酒听曲,吐槽时局、八卦权贵,畅谈那些不切实际的江湖梦和救国志,算是真正臭味相投、肝胆相照的莫逆之交。
后来,我因缘际会,被五夫人以一种半强制、半庇护的方式送入这金佛寺“修行”。宏毅这家伙,在我初入佛门、百般不适的那段日子里,就成了我与外界那座“花花世界”最重要的连接点。他总能找到各种匪夷所思的借口,“采访高僧大德”、“报道寺院法会”、“替家中老人烧香还愿”……想方设法地溜进寺来看我。有时,他甚至会像变戏法一样,从他那宽大的记者外套里,掏出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酱牛肉、烧鸡,甚至一小壶烫得温热的老白干,我们便寻个诸如野滩菜地、废弃柴房之类的僻静角落,偷偷小酌几杯。他给我带来外面世界光怪陆离的新鲜事,我则向他大倒修行生活的“苦水”和对往昔的怀念。只是后来,随着寺规执行日渐严格,加之我自己也觉得不能太过辜负五夫人那份沉甸甸的期望与庇护之恩,这等“花天酒地”、“亵渎佛门”的行径才渐渐收敛,次数越来越少。
我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等风声鹤唳、杀机四伏的危急关头,冒着被特务发现、被内鬼察觉、甚至可能丢掉性命的巨大风险,以如此惊险、如此隐秘的方式,将这份关键信息传递到我手中的,竟然会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鼻尖阵阵发酸。我强忍着翻腾的心绪,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软弱情绪逼退,迫不及待地、几乎是贪婪地往下阅读。字迹越发潦草飞扬,显示出书写者当时身处环境之险恶、心情之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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