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热离开后，江南没有立刻丢掉那个打火机。
他只是将它放在了书桌的最边缘，一个他视觉和心理上的“隔离区”。
然后，他将全部注意力投向了自己的终端。
屏幕上，代表“镜”的黑暗核心正在发出微光。
一行指令被江南输入。
【//连接：诺玛】
当“镜”的触手接入“诺玛”覆盖全球的神经网络时，它第一次感到了“饱腹”之外的东西。
——世界。
一个由无数人类活动构成的，庞大、嘈杂、充满了随机性和无意义信息的“生态系统”。
它像一头初生的巨兽，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了自己的猎场。
无数的数据被它吞噬、分析、归类。
它在用从龙族数据中学到的疯狂逻辑，来审视这个人类的世界，寻找着其中的“异常”。
几个小时后。
一个独立的窗口，在江南的屏幕上自动弹出。
那不是警报，也不是分析报告。
那是一份被高亮标注的、他无比熟悉的档案。
【路明非】
档案的权限等级是S。
但内容却普通到近乎空白。
普通的家庭，普通的成绩，普通的社交圈，在网络上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玩着市面上最流行的游戏。
在“镜”的眼中，一个混血种在街头失控，是“正常”的。一个死侍在网络上散播疯狂言论，是“正常”的。
但一个所有数据都“正常”到完美的S级，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这份档案是一个谎言。
一个完美到足以骗过诺玛，却在“镜”的非人逻辑下，显得刺眼无比的谎言。
一个不该存在的“瑕疵”，破坏了他对世界“应有构成”的认知。
江南的瞳孔收缩。
他记得这个名字，记得这张脸。
就是这个看上去无害、甚至有些废柴的男人，和那个叫陈墨瞳的女人一起，将他从精神病院的“洁白”中，拖入了卡塞尔这个“肮脏”的世界。
他曾以为，路明非只是一个运气好的普通人。
现在，他自己创造的“镜子”，却告诉他，这个“普通人”，是整个学院里最可疑的存在。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校长办公室。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昂热带着笑意的声音：“我知道。‘镜’注意到他了，对吗？”
江南沉默了片刻。
“他的档案是伪造的。”
“不，他的档案是真的。只是有人拿走了他最重要的那一部分，然后用‘平庸’把它填满了。”昂热的语气很轻松，“一个很高明的手法，不是吗？藏起一个怪物，就是让他假装成一个普通人。”
昂热的话，证实了江南的猜想。
那个把他带进学院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我很好奇，江南。”昂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当你的‘镜子’，照向那个把你带来的人时，会映出什么东西来。”
电话挂断了。
江南看着屏幕上路明非那张略带迷茫的脸。
江南伸出手，在路明非的档案上，打下了一个新的标签。
【样本-000】
江南关掉了屏幕。
路明非那张脸消失在黑暗中。
数据是冰冷的，是抽象的。
它能揭示谎言，但无法描绘出谎言之下的血肉。
要观察一个样本，必须进入它的生态环境。
江南起身，走向门口。
他戴上了一双全新的白色手套。
从他的“无菌室”到路明非的宿舍，距离不长。
但这条路，是江南精神世界里最遥远的路途。
走廊里有其他学生留下的脚印，空气里有不同人身上的味道。
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是一个移动的污染源。
江南目不斜视，他的行走路线是一条精准的直线，避开了所有可见的污渍和人群。
他像一个幽灵，穿行在充满“杂质”的世界里。
他停在了路明非的宿舍门前。
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
从里面传出激烈的鼠标点击声，还有游戏角色阵亡的惨叫。
混杂着一股……食物腐败和人类油脂混合的气味。
江南的胃部开始抽搐。
他站在这里，就像一个潜水员站在了深海的入口，门后是足以将他压垮的污秽。
他抬起手，准备敲门。
指节却在距离门板一厘米的地方停下。
他无法触碰这扇门。
最终，他用穿着鞋的脚，轻轻踢了踢门。
里面的声音停了。
“谁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门被拉开。
路明非探出头，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还带着熬夜打游戏的油光。
他看到了门口的江南。
一身白衣，戴着手套，像个准备进行防疫作业的医生。
“江南？”路明非愣住了，“找我有事？”
江南的目光越过路明非，投向他身后的房间。
地上是揉成一团的脏衣服，桌上堆着吃了一半的外卖餐盒，电脑屏幕上是灰色的“Defeated”。
这是一个完美的“污染区”。
江南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你的档案。”
江南开口，声音没有起伏，像冰冷的机器。
“啊？”路明非没反应过来，“档案怎么了？”
“是假的。”江南的目光从房间收回，定格在路明非的脸上。
他看着这个S级，这个把他带入学院的男人，这个最大的“不正常”。
路明非脸上的迷茫和轻松瞬间凝固了。
他挠了挠头，眼神躲闪。
“哈，你说啥呢，我听不懂。我就是个打游戏的废柴啊。”
他试图用插科打诨蒙混过去。
但江南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镜’看到了你的空白。”江南说出了那个只有昂热和他才知道的名字。
他向前踏出一步，越过了那道门槛。
踏入了路明非的房间，踏入了他最厌恶的“污染区”。
他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仿佛一个君王在审视一片贫瘠的领土。
“现在，让我亲眼看看。”
“这个空白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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