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内库,并非寻常想象中堆满金银宝器的所在,而是位于苦情巨树主根盘绕形成的一处天然穹隆之下。空间宏大而沉静,光线被穹顶镶嵌的星辉石柔和过滤,洒落如月华。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灵木冷香、干燥墨锭、以及无数封存玉简所逸散出的、沉淀了时光重量的独特气息,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着凝固的秩序。
巨大的、由整块“养魂灵木”雕琢而成的环形书架上,并非整齐码放的书籍,而是悬浮着难以计数的玉简、卷轴与流光石板,如同环绕星核运行的沉默天体,散发出或温和、或晦涩、或凌厉的微光。
陈暮跟在容容身后,踏入这片涂山运转的无声心脏地带。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块温润的平安扣玉佩,指尖传来的恒定暖意,稍稍驱散了面对这浩瀚知识殿堂时本能的敬畏与渺小感。
目光扫过那些悬浮的“星辰”,感受着它们散发出的、代表着涂山庞大物资流转、能量调度、信息传递的无形洪流,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这里,是维系整个涂山生命线的枢纽,是红红姐口中“秩序”与“智慧”力量最直观的体现。
容容的脚步停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区域。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置于中央,案面温润如墨玉,其上整齐摆放着几摞散发着微弱灵光的玉简、一支细如发丝闪烁微芒的灵犀刻笔、以及那架陈暮无比熟悉的古朴算盘。
案角,一只白玉净瓶中斜插着几枝宁神草,清冽的冷香在此地沉淀的墨香中格外醒神。
“今日起,你协助整理‘乙字类’日常耗用简录。” 容容的声音清泠依旧,如同玉石相击,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却清晰地落在陈暮耳中。
她并未多作解释,只是伸出纤白的食指,指尖萦绕起一丝微弱却精准的翠绿妖力,如同最灵巧的钥匙,轻轻点向书架悬浮层中一片散发着稳定淡黄色光晕的区域。
“嗡……” 一声轻微的共鸣,十几枚约莫巴掌大小、材质温润如羊脂白玉、表面流淌着淡黄光晕的玉简顺从地脱离书架无形的束缚,如同归巢的雀鸟,轻盈地飘落下来,悬停在书案上方。
容容指尖微动,其中一枚玉简缓缓展开、放大,在陈暮面前形成一片清晰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书页虚影。书页上并非密密麻麻的妖文,而是由极其规整的表格构成。左侧是清晰的日期栏(用通用人类数字标注),右侧则分门别类列着条目:
【戊辰日·内城西区】
灵谷米(精): 叁袋柒斗 (旁边有朱笔小字:入库自甲字仓,出库至西坊丙号铺)
月华泉水: 贰佰柒拾斛(朱笔:汲自月影泉,分送丹房、暮园花圃)
低阶火灵石: 伍拾叁枚(朱笔:器阁学徒练习耗用,核验人:炎执事)
宁神草粉末: 壹斤肆两 (朱笔:药庐常备损耗,申领人:白芷)
条目清晰,数字分明,朱笔备注简洁扼要。这正是陈暮在容容教导下已能熟练认读的“乙字类”账目——记录涂山内城各区域日常物资的领用、消耗与流转去向,琐碎却至关重要。
“核验简录,誊抄汇总。” 容容只给了六个字的指令,言简意赅。她将灵犀刻笔推到陈暮面前,又指了指书案另一侧一叠空白的、规格稍小的玉简。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陈暮身上,没有多余的叮嘱,只有清晰的信任与无声的考校。
陈暮的心跳骤然加速!碧色的眼眸瞬间亮起,如同被点燃的火星!协助?整理?在这神圣的内库?为容容姐姐分担真正的事务?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兴奋、紧张与难以置信的使命感瞬间攫住了他!千草园那“无用”、“枯骨”的冰冷诅咒,在这份沉甸甸的信任面前,如同遇到了烈日的薄冰,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
他用力地点头,小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是!容容姐!”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激荡,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展开的玉简光幕前悬浮的灵犀刻笔。笔身温润,带着一丝奇异的灵性,仿佛与他指尖的脉搏相连。他坐到书案前特意为他准备的高脚凳上,挺直小小的脊背,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锁定在光幕第一条记录上。
“【戊辰日·内城西区】” 他低声默念,指尖凝聚起全部心神,驱动刻笔在空白玉简上落下第一笔。刻笔划过温润的玉板,发出细微而清晰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
他写得极慢,力求每一笔都清晰无误,每一个数字都准确无误。他回忆着容容教导的书写规范,回忆着算盘上珠子的位置与数量的对应。
灵谷米(精): 叁袋柒斗
他写下,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算盘上代表“叁”和“柒”的珠子位置。
月华泉水: 贰佰柒拾斛
“佰”、“柒”、“拾”……稍复杂的数字组合让他笔尖微顿,他下意识地在心中默算:二百七十,就是两个百位珠,七个十位珠?不,容容说过,算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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