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曾是陈暮对抗这个世界的冰冷铠甲。他沉溺于数字的海洋,用无尽的账目和枯燥的统筹筑起高墙,将那个名为东方月初的太阳,连同他带来的一切喧嚣与光芒,都隔绝在外。
他以为自己成功了,以为自己变成了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可以在涂山永恒的阴影里,无声地腐烂。
然而,他错了。
那麻木并非坚不可摧的堡垒,而是一层薄冰。冰面之下,名为“陈暮”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对那道暗流的控制。
一种病态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本能,正悄然侵蚀着他精心维持的平静,将他拖向一个更加绝望的深渊——他成了一个无法自控的、可悲的“观察者”。
起初,只是眼角余光不受控制的捕捉。
在回廊的转角,他正抱着厚重的卷宗低头疾行,试图将自己缩进靛蓝色的布料里。然而,前方传来的、东方月初那特有的、清亮又带着点得意洋洋的笑声,像一根无形的钩子,瞬间刺穿了他麻木的屏障。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甚至停住。头依旧低垂,视线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地面反射的光影上。光影里,清晰地倒映出不远处凉亭中的景象:
东方月初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他手里似乎还比划着一个夸张的动作,引得他对面的容容微微侧目。
容容今日穿着一件素雅的月白襦裙,墨绿色的长发松松挽着,唇角……竟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那弧度极淡,淡得如同初春湖面掠过的一丝微风,转瞬即逝。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对少年人夸张举动的一丝无奈。然而,这抹浅笑落入陈暮眼中,却如同最刺目的强光,瞬间灼穿了他脆弱的视网膜!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尖锐嫉妒的电流,猛地窜遍他全身!怀中的卷宗变得沉重无比,几乎要脱手坠落!他猛地咬住舌尖,用剧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抱着卷宗仓皇逃离了那个回廊转角。
一次,两次……无数次。
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种病态的“捕捉”。
在暮园边缘,他正埋头清理一株灵植根部的苔藓,指尖用力得发白。一阵风送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是东方月初在兴奋地讲述他在雪魄城的见闻,夹杂着“城主老头”、“冰晶糖”、“霜翎卫的翅膀真帅”之类的词语。
紧接着,是容容清泠的、带着一丝引导意味的回应:“……如此说来,雪魄城对狻猊一族近期的异动,态度暧昧?可有具体……” 陈暮的手猛地一顿,银质刮刀在灵植的根茎上划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
碧色的汁液渗出,如同他心头淌出的毒液。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伤口,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钉在那里,却无法阻止耳朵像最卑劣的窃听器,贪婪地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语调的起伏,并在脑海中疯狂构建着他们并肩而立、专注交谈的画面。
在砺锋台远处的阴影里,他“恰好”路过。目光如同最不受控制的提线木偶,穿过演武场喧嚣的妖力波动,精准地锁定了场中央那团再次升腾而起的、霸道绝伦的金色烈焰!
看着那金焰在东方月初的操控下咆哮奔腾,看着周围狐妖们惊叹敬畏的目光,看着观武台上红红大人那沉静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小的赞许光点……每一次火焰的跳跃,都像是在陈暮早已麻木的心湖里投入一颗烧红的烙铁,滋滋作响,带来深入骨髓的灼痛和无力感。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厌恶这如同阴沟老鼠般窥探的卑劣行径!
厌恶这无法控制、如同毒瘾般渴求着痛苦滋味的病态本能!
厌恶那每一次“捕捉”后,如同海啸般反扑回来、将他彻底淹没的自我厌弃!
他试图像以前一样,将自己更深地埋入工作。
然而,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复杂的图表,此刻却失去了麻痹的效果。它们变得模糊、扭曲,在玉简上疯狂地变幻成东方月初那张灿烂的笑脸,变幻成容容唇角那抹刺眼的浅笑,变幻成那焚尽一切的金色火焰!
刻笔在手中变得沉重无比,每一次刻录都像是在刻写自己的墓志铭。
他试图像以前一样,彻底回避。然而,涂山就像一个巨大的囚笼,东方月初的存在感如同无处不在的空气,他的声音,他的笑声,他带来的那种鲜活躁动的气息,总能穿透最厚的墙壁,钻进陈暮的耳朵,刺入他的脑海。他无处可逃。
巨大的压抑和无处宣泄的痛苦,如同不断充气的气球,在他濒临崩溃的灵魂深处膨胀,挤压着最后一丝理智。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彻底麻痹这该死感官、堵住那病态本能、让他短暂逃离这无尽折磨的出口。
于是,在一个苦情树金辉也显得格外冰冷的夜晚,陈暮如同幽灵般,避开所有巡逻的守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涂山库房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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