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穹顶下,幽骸谷深处的暗室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恒定惨白的冷光苔玉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石案后那尊深灰的身影拉长、扭曲,最终融入身后更浓重的黑暗里。
空气凝固着,只有卷宗翻动的细微沙沙声,如同毒蛇在枯骨上爬行,是这片死域唯一证明时间流逝的声响。
夜枭的身影如同从墙壁本身的阴影中析出,枯槁的身形没有带起一丝气流。他无声地踏前一步,枯瘦如鸟爪的双手捧着一件东西,小心翼翼地置于冰冷的石案边缘,随即后退,再次与阴影融为一体。
动作流畅得如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带着对绝对权威的敬畏与臣服。
那东西与石案上堆积的、沾染着血腥或阴谋气息的兽皮卷、骨简、玉符格格不入。
一张素白如雪的纸。
它静静地躺在粗糙冰冷的石面上,边缘裁切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多余的纹饰,干净得近乎刺眼。仿佛一片误入深渊的初雪,带着格格不入的纯净与脆弱。
它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清新气息——是苦情巨树花瓣碾碎后融入墨汁的淡香,混杂着听雨轩常年弥漫的、冷冽的檀香余韵。
这缕微不可察的气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影那冰封死寂的感知世界里,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他批阅卷宗的动作停滞了。那只包裹着灼伤疤痕、沾染过无数妖王核心温热粘腻液体的左手,悬在半空,指关节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兜帽的阴影完全遮蔽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双低垂的、凝视着白纸的碧色眼眸,在惨白的光线下暴露无遗。
那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不再是面对情报时的冰冷计算,也非杀戮后的漠然空洞,而是一种沉睡了太久、几乎被遗忘的钝痛,正缓慢而坚定地复苏。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迟疑与珍重,终于触碰到了那张素白的信纸。指腹传来的触感光滑微凉,与影阁内粗糙的兽皮和冰冷的玉石截然不同。
他极其缓慢地、近乎贪婪地摩挲着纸张的边缘,一遍,又一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指下并非纸张,而是某个易碎的、沉睡的梦境。
每一次摩挲,那缕苦情树与檀香的气息便似乎浓郁一分,穿透他周身凝固的血腥与黑暗,直抵灵魂深处某个早已荒芜的角落。
他闭上眼。
不再是无边无际、计算着杀戮与布局的黑暗深渊。
汹涌而至的,是鲜明到令人窒息的画面:
涂山容容站在听雨轩那扇巨大的雕花木窗前,窗外是永恒飘落的金色花雨。
她转过身,那双总是蕴藏着智慧与温柔的碧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不再是那个被寄予厚望的涂山养子陈暮,而是浑身浴血、周身缠绕着不祥灰败气息的杀戮者。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的斥责,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深入骨髓的失望。那失望如同无形的冰锥,比任何利刃都更精准地刺穿了他早已麻木的心脏。
画面陡然切换!是自己沾满暗紫色妖血与污秽的手,正从血狼王断颈的腔子里,硬生生扯出那颗狰狞的巨大狼头!温热的毒血喷溅在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是裂骨那布满蛛网裂痕的胸骨中心,被自己强行“挤”出的、流淌着狂暴生命精华的暗黄色核心!是冰霜大妖皇万载玄冰宫所在的海域,那片在幽蓝光尘中无声化为齑粉、最终只余下冰冷虚无的恐怖景象!
无数被他终结的生命,其临死前凝固的恐惧与不甘,如同粘稠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血腥味浓烈得几乎让他窒息。
紧接着,是身体深处传来的、永无止境的痛苦嘶鸣!燃魂引煞反噬带来的、仿佛要将灵魂寸寸撕裂的虚弱与剧痛!是胸腹间那三道深可见骨的旧伤,在每一次力量爆发后都如同有冰冷的锯子在反复切割!
是额角那绺刺眼的灰白发丝,时刻提醒着他燃烧的生命本源!这具躯壳,早已被禁忌的力量和无数次的搏杀摧残得千疮百孔,如同风中残烛,只靠那冰冷的意志强行维系。
迷途知返……
涂山之门未闭……
信纸上那行清丽却重逾千钧的小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紧闭的眼睑后方灼烧着。每一个笔画都化作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之上。
“呃……”
一声极其压抑、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出的、破碎的闷哼,在死寂的暗室中响起,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那只摩挲着信纸的手猛地攥紧!
坚硬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瞬间在素白的信纸上捏出几道无法抚平的、刺眼的褶皱。
归途?
他还有归途吗?
这双沾满无尽鲜血的手,早已被罪孽浸透,如何还能去触碰涂山那扇象征着纯净与守护的门扉?这具依靠燃烧生命和灵魂获取力量、早已残破不堪的躯壳,又如何能再踏入那片飘着金色花雨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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