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山头只露出一点浅白，鹞子就挎着小竹筐出了门。筐底垫着层干茅草，是昨晚特意跟爷爷要的——昨天陈校长被艾向东推在地上时，蓝布褂子沾了泥，嘴角还破了点皮，他听奶奶说木勒芽焯水后拌香油能败火，便想着多挖些，给校长送去补补。
院门外的土路沾着露水，踩上去软乎乎的，鹞子走得轻，怕吵醒还在酣睡的邻居。刚拐过村口那棵老槐树，就看见小石头蹲在井台边，手里攥着半块红薯，正往嘴里塞。“鹞子！你咋才来？”小石头看见他，赶紧把红薯揣进怀里，嘴里还嚼着，说话含含糊糊，“我二姥姥早就起来了，凌晨就站在村口老槐树下敲铁盆，喊着‘去坡上择菜哟’，李奶奶、张爷爷他们听见，都挎着筐往坡上赶呢！”
他凑到鹞子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我昨天跟二姥姥说，艾向东今天要抓陈校长，二姥姥当时就急了，翻箱倒柜找出我大舅的烈士证——我大舅早年跟着部队打反动派，解放隆化县城时牺牲了，这证是公社专门发的！二姥姥说要带着这个去，再让村里的爷爷奶奶都去学校门口‘守着’，还说我二姥爷也说了，到时候他就坐在学校门口说书，把艾向东的事儿编进去，看他脸往哪儿搁！”
鹞子眼睛一下子亮了，手里的小铲子差点掉在地上：“真的？二姥姥愿意帮咱们，二姥爷也肯出面？”他知道二姥姥家的情况——大儿子是烈士，公社每次开表彰会都要请她上台，有烈士证撑着，说话腰杆硬；二姥爷则是村里有名的说书人，嘴皮子溜，能把故事说得活灵活现，要是真把事儿编进书里，艾向东在十里八乡都抬不起头。
“那可不！”小石头拍了拍胸脯，把怀里的红薯掰了一半递给鹞子，“快吃，吃完咱们去坡上找她们，我二姥姥说，今天要让艾向东知道，咱们林家洼的人，护老师跟护自家娃一样，不是好欺负的！”
两人蹲在井台边，三两口吃完红薯，就挎着筐往坡上走。春天的坡上满是绿意，木勒芽从树枝上冒出来，嫩得能掐出水；猪毛菜贴着地长，绿油油的一片；亨勒芽虽然藏在草丛里，远远也能看见。远远地，就看见坡上聚着十几个身影，二姥姥坐在块青石板上，手里捧着本卷了边的《毛主席语录》，封面还沾着点灶灰，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个红布包——鹞子知道，那里面裹着的是二姥姥的命根子，她大儿子的烈士证。李奶奶坐在她旁边择野菜，张爷爷扛着大锄头，正跟几个老头低声说着什么，他们看似悠闲，眼神却时不时往学校方向瞟，耳朵也竖着，像是在听动静。
“二姥姥！李奶奶！”小石头跑在前头，老远就喊。二姥姥抬头看见他们，赶紧招了招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小石头来啦？快过来，奶奶给你们留了好东西。”
鹞子跟着跑过去，才发现二姥姥身边的篮子里，除了野菜，还放着几个烤山药（当地人管土豆叫山药），外皮焦黑，撕开一点就冒热气，闻着特别香。“快吃，垫垫肚子，今天说不定要费力气。”二姥姥把土豆递给他们，又指了指怀里的红布包，声音沉了些，“你陈校长是个好老师，教孩子们认生字、背语录，还帮着咱村写春联，这样的人不能被冤枉。等会儿艾向东来了，你们就躲在我们后面，别往前冲，你二姥爷也说了，他会在学校外围着，要是情况不对就开讲，保准能引一群人来！”
鹞子点点头，咬了口山药，烫得直哈气，心里却暖暖的。李奶奶凑过来，悄悄把一个蓝布包塞给鹞子：“这里面是我腌的萝卜干，拌了点香油，要是等会儿闹起来，你偷偷塞给陈校长，让他别饿肚子——他昨天还帮我家小三补了半宿算术呢。”鹞子接过布包，里面的萝卜干带着油香，他知道李奶奶平时舍不得吃香油，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拌一点。
太阳慢慢升起来，坡上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村里的老头老太，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挎着篮子，还有的揣着自家缝的布鞋——说是给陈校长带的，他那双布鞋早就磨破了底。张爷爷扛着锄头走到二姥姥身边，压低声音：“嫂子，都安排好了，东头的老周头守在村口，看见艾向东来了就咳嗽三声；西头的王奶奶带着几个老太，已经往学校后门挪了，防止他们从后门带人。你家老周（二姥爷）也到了，就在学校对面的土坡上坐着，手里还拿着说书的醒木呢！”二姥姥点点头，把《毛主席语录》和红布包都揣进怀里：“记住了，咱们不跟他们动手，就跟他们讲毛主席的话，讲咱贫农的理，你家老周那边也说好了，别真把人惹急了，先引着人围观就行！”
没过多久，村口传来三声咳嗽——是老周头的信号。鹞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攥着手里的小铲子，小石头也赶紧躲到二姥姥身后，眼睛瞪得圆圆的。二姥姥立刻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去学校！”
一群老人挎着筐、扛着锄头，慢慢往学校挪，脚步不快，却透着股坚定。刚到学校门口，就听见“哐当”一声——艾向东带着四个跟班，手里拿着麻绳和木棍，一脚踹开学校的木门，气势汹汹地闯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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