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掺了血的纱,裹着鹰嘴谷往南的山路。车轮碾过昨夜厮杀留下的血泥,在青石板路上拖出暗红的痕迹,沾在轮辐上的血痂早已干透,被颠簸得簌簌往下掉。商队残存的十二名护卫里,有九个胳膊或腰间缠着染血的麻布,最年轻的护卫小三子左胳膊的绷带渗着黑红,每走一步都要倒抽冷气,却仍攥着断了半柄的环首刀,刀身沾着的发丝和血渍冻成了冰碴。
货车后厢里,三个被废了武功的刺客被粗麻绳捆得像粽子,下巴脱臼的伤口还在渗血,涎水顺着嘴角流到干草上,混着马粪的腥气和血污味,酸臭得让人作呕。护卫副队长江二蹲在车边,用沾了冷水的布巾擦着脸 —— 昨夜清理战场时,他的脸上溅满了刺客的血,此刻干在皮肤上,紧绷得像张壳。“动作快点!太阳出来前必须离开这鬼地方!” 他的吼声压在晨雾里,带着未散的惊惶,手里的铲子还在往车下铲带血的沙砾,每一下都刮得石板 “刺啦” 响。
马车内,驼毛毡上的血迹已经凝成深褐色硬块。沈逸靠在软垫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时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吸气都牵动肋骨的伤口,让他忍不住蹙紧眉头。楚曦跪坐在他身边,手里的湿布巾刚从铜盆里拧出来,带着微凉的水汽,敷在沈逸额头时,他睫毛颤了颤,低低咳嗽了一声。“慢点喝。” 楚曦把盛着消炎药粉的瓷勺递到他嘴边,药粉是苦杏仁味的,混着温水咽下去时,沈逸喉结动了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些灰衣人……” 他的声音虚弱却清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坠上的血痂,“招式里有军中‘锁喉斩’的影子,而且他们出刀时都往对方右肋捅 —— 那是常人护心镜的缺口,不是江湖死士能懂的门道。”
楚曦指尖捏着那枚玄铁令牌,令牌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兽首鸟身的图案硌得手心发疼。“皇家暗卫若要护驾,怎会连面都不露?” 她低头看着令牌上凹陷的红漆眼睛,忽然想起昨夜灰衣人腰间的青铜哨子 —— 哨音尖锐得像鹰唳,和她幼时在京郊猎场听过的禁军哨音截然不同。沈逸忽然咳嗽起来,手帕捂在嘴上,展开时能看到一点暗红的血渍,楚曦的心猛地一沉:“别多想了,先养好伤。” 她把暖炉塞进沈逸怀里,炉壁的温度透过锦缎传过去,却驱不散车厢里的寒意 —— 她们都清楚,这趟回京路,早已成了多方势力的棋盘,而她们,是棋盘上最危险的棋子。
日头升到两竿高时,晨雾散尽,前方的土路上终于出现了炊烟。野马集的木质牌坊歪歪扭扭地立在路口,“野马集” 三个字用黑漆写在朽木上,边缘被风雨啃得模糊,只剩下中间几个笔画还清晰,牌坊下的拴马桩上拴着五匹瘦马,马鬃纠结着尘土,有匹黑马正低头啃着桩子旁的枯草,尾巴甩得 “啪啪” 响。
进镇的土路被车轮轧出两道深沟,沟里积着昨夜的雨水,泛着浑浊的黄。路边的摊贩早已支起摊子:卖烤羊肉的老汉蹲在炭火旁,铁签上的羊肉滋滋冒油,油滴落在炭火上,腾起带着肉香的白烟;卖毛皮的商贩把狐裘、狼皮摊在粗布上,毛皮上还沾着没刮干净的血渍,腥味混着烟火气飘了一路;穿粗布短打的孩童举着糖人在人群里穿梭,糖人的甜香偶尔会盖过街边马粪的臊味。
江二选的 “迎客来” 客栈在镇东头,门楣上挂着的蓝布幌子褪得发灰,边角还破了个洞,风一吹就 “哗啦啦” 响。客栈伙计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短打,袖口沾着油污,见车队过来,立刻堆着笑迎上来,手里的抹布在围裙上擦了又擦:“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咱这后院宽敞,能拴十几匹马!” 青鸾跟着伙计往后院走时,眼角余光扫到斜对面酒肆的窗边 —— 一个穿深蓝色长衫的男人正端着酒碗,看似喝酒,目光却像钉子一样钉在她们的马车上,手指还在桌沿上轻轻敲着,节奏不像是寻常食客。
客栈二楼被整个包下后,护卫们立刻布防:两人守在楼梯口,手按在刀柄上,眼睛盯着楼下进出的人;三人分别站在三个窗口,撩起窗帘一角,观察街上的动静;剩下的人在走廊里来回走动,脚步声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格外刺耳。楚曦把沈逸安置在最靠里的房间,房间里的木桌积着一层薄灰,墙角的油灯灯芯发黑,点燃后冒起的黑烟带着焦味。她推开窗,窗外是客栈的后院,马厩里的马正在嚼干草,“咔嚓” 声伴着伙计喂马的吆喝声传来,而街对面的布庄门口,一个卖针线的老妇正低着头,手里的针线却半天没穿过针眼 —— 她的目光,分明在往客栈二楼瞟。
午后的日头有些烈,楚曦换了身素色布裙,把短剑藏在宽大的袖口,带着青鸾往镇中心的 “百草堂” 药铺走。药铺的门板是深棕色的,上面用朱砂写着 “当归”“黄芪”“甘草”,每个字都透着药香。门口挂着两个葫芦,葫芦口塞着干花,风一吹,花瓣簌簌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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