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冰冷的砖墙上,感到一阵反胃。他需要主动去寻找三个陌生人,窥探他们正在经历的“失去”之痛,并将其“剜”出来,作为交换情报的筹码。这感觉比徒手触摸腐烂的木头更令人作呕。
他在街角徘徊,目光扫过熙攘的人流,感觉自己也成了某种潜伏的掠食者,只不过狩猎的目标是他人心中最鲜活的伤口。
第一个“故事”,来得猝不及防。
一个穿着中学校服、背着沉重书包的男孩,低着头站在一个煎饼摊前,手里紧紧攥着几张零碎毛票,肩膀微微抽动。煎饼摊主是个不耐烦的中年女人,正大声呵斥:“差五毛!差五毛钱就想吃加蛋的?做梦呢!没钱就走开,别挡着做生意!”
男孩的脸瞬间涨红,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极致的羞耻与无助。他猛地转身跑开,差点撞到阿檐,那瞬间爆发的、被当众揭破贫困的难堪,强烈得像一团灼热的火球。
阿檐的手指在口袋里猛地攥紧。就是现在。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运转起那令他憎恶的灵性,像一片冰冷的蛛网,轻轻“粘”走了那股滚烫的羞耻感。
指尖传来熟悉的灼热,一缕微不可见的“情丝”在他指间一闪即逝。同时,他感到舌尖尝到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他暂时失去了对“甜”的感知。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男孩跑远的背影,感觉自己像个刚刚行窃得手的小偷。他下意识地走到旁边的杂货店,用那几张毛票,买了一个最普通的、没有加蛋的煎饼,包好。他追上那个男孩,将煎饼塞进他手里,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男孩愣住了,握着温热的煎饼,脸上的羞耻渐渐被困惑取代。
阿檐没有回头。他走到巷口的垃圾堆旁,从一堆废纸中捡起一个被丢弃的、脏兮兮的塑料卡通钥匙扣,上面模糊的图案似乎是个廉价的超人。他将那缕冰冷的“羞耻”情丝,强行灌注了进去。
钥匙扣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了一瞬,随即恢复冰冷,表面似乎蒙上了一层更深的污垢。
第二个“故事”,在一家临街的、窗户糊满油垢的小面馆里。
一个穿着工装、浑身沾满油漆点的男人,独自坐在角落,对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阳春面。他手里拿着一张小小的、边缘卷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容模糊的女人。男人没有哭,只是用一种极度疲惫、空茫的眼神望着照片,仿佛所有的泪水和呐喊都已在前一夜流干,只剩下被抽空后的死寂。一种即将失去最后念想的、麻木的悲恸。
阿檐坐在他不远的另一张桌子,点了一碗同样的面。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经年累月留下的划痕,悄悄引导着那股沉重的空茫感。这一次,反噬来得更古怪——他右耳的听力骤然下降,世界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他吃完面,留下钱。经过男人桌边时,他极其快速地将桌上那一小撮被捏得紧紧的、用来垫桌脚的旧报纸碎片扫入掌心。那里面,浸满了面汤的咸味和一种无言的绝望。
第三个“故事”,寻找起来让他倍感煎熬。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耳中的世界依旧半聋般寂静。直到他看到一位满头银发、穿着整洁的老太太,正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粗陶的花盆,站在一个刚刚被市政工人清理掉的、曾经是街角花坛的废墟旁。花盆里没有花,只有一株被养得极好、叶片肥厚的仙人掌。
老太太怔怔地看着那片被铲平、铺上了新水泥的空地,眼神里是一种极其缓慢的、钝刀割肉般的失落。她失去了她每天来此坐着晒太阳、看着花草和街景的固定角落,失去了某种日复一日的、平淡却坚实的依靠。这是一种属于暮年的、安静的“失去”。
阿檐远远站着,感到口袋里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窃走了那一小片安静的荒凉。作为代价,他左手小指的指甲盖上,悄然出现了一道灰白色的、如同枯枝般的竖纹。
他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对老太太微微鞠了一躬,然后从旁边的废墟堆里,捡起一小块边缘被水泥沾染了的、颜色特别的碎砖块。
现在,他手里握着三件“信物”:一个肮脏的钥匙扣,一撮油腻的旧报纸,一块沾着水泥的碎砖。
它们冰冷而沉重。
他再次站在那扇悬挂着干枯物体的矮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门。
门内,煤油灯的火焰似乎跳动了一下。
盲婆干涩的声音传来:“凑齐了?进来吧。”
阿檐推门而入,将三样东西轻轻放在盲婆面前的矮桌上。
盲婆伸出枯瘦的手指,逐一抚摸过这三样东西。她的指尖在钥匙扣上停留时,微微蹙了蹙眉;摸到旧报纸时,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咕哝;触碰到碎砖时,她轻轻叹了口气。
“啧…羞臊…空膛…荒凉…”她低声念叨着,仿佛在品尝食物的味道,“行吧,勉强够味。”
她抬起头,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阿檐。
“你可以问第一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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