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底那灰白色沉淀物凝聚成的、如同无瞳之眼的诡异符号,在阿檐的感知中烙下了一道冰冷的印记。地底那沉重规律的嗡鸣声,仿佛找到了一个现实的锚点,在他脑中回荡得更加清晰。他需要行动,需要理解。他需要一个能穿透这层非人逻辑的向导。
他想到了那个在废弃桥墩下哼着走调歌谣、画着无尽漩涡的孩子——铜铃儿。
这次,他没有空手去。他在巷口那家烟纸店兼营的小摊上,买了一小包用粗糙黄纸包着的芝麻糖。糖块切得大小不一,沾满了烤得焦香的芝麻粒,散发着一种廉价却实在的甜腻香气。
午后,阳光勉强穿透云层,给潮湿的街道镀上一层稀薄的暖色。河浜依旧散发着淤泥的腐臭,废弃的桥墩像一块巨大的、长满苔藓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污浊的水边。
铜铃儿果然还在那里。
他蹲在最大的那个桥墩根部,背对着阿檐,正用一截红色的粉笔头,在布满青苔和污渍的石壁上,专注地画着新的、层层叠叠的漩涡。他瘦小的背影缩在那件过于宽大的旧棉袄里,哼唱声断断续续,依旧是那首走音走得厉害的、关于“填河打桩”和“石头爷爷睡不着”的古怪歌谣。
阿檐放缓脚步,踩在碎石滩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孩子似乎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檐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立刻打扰。他看着那孩子脏兮兮的手指捏着粉笔,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精准,一圈又一圈地勾勒着那些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螺旋。粉笔划过粗糙的石面,发出吱嘎吱嘎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过了一会儿,阿檐才轻轻咳嗽了一声。
铜铃儿的哼唱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回过头,那双过份明亮的、仿佛被河水洗刷得太久的眼睛警惕地看向阿檐。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阿檐脸上,然后迅速下移,定格在他手中那包黄纸包着的芝麻糖上。
孩子的喉咙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阿檐蹲下身,与他保持平视,晃了晃手里的糖包,纸袋发出窸窣的响声。“还认得我吗?”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
铜铃儿眨了眨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视线依旧牢牢锁着那包糖。
阿檐解开系着纸包的细麻绳,拿出一块最大的芝麻糖,递了过去。芝麻粒簌簌地往下掉。
孩子几乎是抢了过去,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囊起来,用力地咀嚼着,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甜味似乎让他放松了不少警惕,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属于孩童的渴望短暂地压过了那股空洞的回响感。
“还想吃吗?”阿檐问,声音放得更缓。
铜铃儿用力点头,嘴里塞满了糖,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陪我玩个游戏,好不好?”阿檐指了指他脚下的地面,“画格子的那种。”
铜铃儿嚼糖的动作慢了下来,偏着头,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他的目光在阿檐和剩下的芝麻糖之间来回移动。最终,对甜食的渴望占据了上风。他点了点头,咽下嘴里的糖渣,舔了舔沾满芝麻粒的手指。
他站起身,捏着那截红粉笔,开始在桥墩旁相对平整的泥地上画起来。
但他画的,并非寻常“跳房子”的方格子。
他画的线条扭曲、蜿蜒,时而交汇,时而分叉,形成一个复杂而充满流动感的图案。阿檐的心脏微微收紧——这图案,与盲婆用茶水在桌上画出的、代表地下河脉的扭曲线条,以及石碑上那些水痕状的古老符文,存在着某种惊人的神似!
铜铃儿画得极其专注,小脸紧绷,嘴里不再哼歌,而是开始用一种平板无波的语调,重复地念叨着几个单调的音节:
“淤……塞……”
“堵……死……”
“闷……住……”
“静……了……”
每念到一个音节,他就在图案的某个特定节点,用力画上一个粗重的红点,或者一个小小的叉。
图案完成。那是一个覆盖了不小地面的、由扭曲河流状线条和节点标记构成的、简陋却意图明确的地图。
铜铃儿扔掉粉笔头,拍了拍手上的红粉灰,然后看向阿檐,又指了指地上的“地图”,最后目光渴望地投向那包芝麻糖。
游戏规则不言而喻。
阿檐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仔细地看着地上的图案,努力记住每一个节点和线条的走向。
铜铃儿咧开一个沾满芝麻渣的、算不上笑容的表情,然后他跳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像普通孩子玩跳房子那样轻快雀跃,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感和仪式感。他精确地沿着那些扭曲的线条跳跃,避开代表“水流”的区域,每一次都精准地落在那些他标记了红点或叉号的“节点”上。
每当他落在一个“节点”上时,他就会停顿一下,仿佛在感受什么,然后用那种空洞的回响嗓音,再次念出那个节点对应的音节:“淤……塞……”或者“堵……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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