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报局那死寂的铜铃,其内部无声的三下震颤,以及反馈回来的、那段蕴含着复杂别离之情的模糊影像,像一枚冰冷的楔子,钉入了阿檐的感知。收集、引导、储存、反馈……这些看似无用的“器”,似乎确实能与那些特殊的情感能量产生共鸣。这个发现,既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战栗的可能性,也带来了更深的不安。
他需要更多的样本,需要不同类型的“器”。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回书店的主路,脚步再次被一种无形的直觉牵引,走向了城市边缘,那座横跨在早已干涸的旧河道上的水泥大桥。
桥下,是一片巨大的、被桥墩分割开的阴影区域。阳光很难完全照射到这里,空气常年潮湿,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河水退去后留下的淤泥腥气、流浪者生火做饭的煤烟味,以及某种淡淡的、类似石灰受潮的碱味。
这里是一些无家可归者的临时栖身之所。靠墙的地方,零星搭着几个用破旧塑料布和捡来的木板拼凑的窝棚。墙角堆着捡来的废纸板和空饮料瓶,捆扎得整整齐齐。地上,用粉笔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格子,似乎是跳房子的痕迹,却早已被脚印抹得模糊。
阿檐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
那里靠墙坐着一个男人,年纪不大,却显得十分憔悴。他头发很长,胡乱地扎在脑后,露出一张苍白的、胡子拉碴的脸。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旧,却洗得发白,甚至看得出缝补的痕迹。他身边,趴着一条黄色的土狗,狗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
男人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硬纸板。纸板上,用木炭和捡来的粉笔头,画着一幅尚未完成的壁画草稿。
画的是一座古老的、香火鼎盛的土地庙。庙宇的轮廓勾勒得极其精细,飞檐斗拱,栩栩如生。庙前,似乎还画了一些前来祭拜的村民,神态各异。但所有的人物和神像的面部,却都是一片空白的,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仿佛画者的记忆在此中断,或者……他无法回忆起那些被遗忘神只的具体面容。
男人并没有在作画。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幅未完成的画,眼神空洞,手里攥着一小截已经短得快要握不住的炭笔。他的手边,空空如也。没有颜料,没有调色盘,甚至连一个像样的水壶都没有。
阿檐认得他。这是一个在这一带有点名气的流浪画师,据说以前是美院的学生,后来不知怎地就成了这样。他常常给人画速写换点饭吃,但更多时候,是在画这些谁也看不懂的、巨大的、关于过去的画。
阿檐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他看得见,男人身上那根代表“创作渴望”的丝线,黯淡得几乎与灰色无异,被无数代表“饥饿”、“病痛”(似乎是他身边的狗)、“迷茫”的灰暗丝线紧紧缠绕着,奄奄一息。
他转身,走向了离桥洞不远处、一家门面狭窄的当铺。
当铺门口,挂着一个巨大的、写着“当”字的木头招牌,边缘掉漆,露出里面陈旧的木纹。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各种旧手表、玉镯、铜钱,以及一些看不出用途的杂件,都贴着小小的标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类似樟脑混合灰尘的沉闷气味。
柜台后,一个戴着老花镜、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正用一块绒布,慢悠悠地擦拭着一个铜制的水烟壶。
“老板,”阿檐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前几天……是不是有个画画的年轻人,来当过一个木头的颜料盒?”
老板头也不抬,继续擦着水烟壶,“画画的?哦,那个痴子啊。”他哼了一声,“是有个破盒子。怎么,你要?”
“我看看。”
老板这才抬起眼皮,从眼镜上方打量了阿檐几眼,然后慢吞吞地弯腰,从柜台底下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东西,“啪”地一声放在玻璃台面上。
那确实是一个相当旧的木头盒子。材质是普通的松木,表面的清漆早已磨损剥落,露出木头本身的纹理,边角处被磨得圆润光滑。盒子不大,打开的话,里面应该是分成许多小格,用来盛放不同颜色的颜料。盒子的搭扣是黄铜的,也有些氧化发黑了。
“就这个。”老板用手指点了点盒子,“那痴子当时急得不行,说他那条狗病了,要钱买药。哼,人都吃不饱,还管狗。”他嘟囔着,“这破玩意儿,能值几个钱?我看他可怜,给了他二十块钱。”
阿檐的目光,落在了那颜料盒上。
奇异的是,这盒子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在阿檐的感知中,它似乎……比周围其他东西要“清晰”一些?仿佛自带一层极其微弱的柔光。
而且,盒子表面,那些原本应该是残留着各色颜料污渍的地方,颜色……似乎格外的深?尤其是几块暗红色和赭石色的污迹,浓郁得近乎发黑,仿佛刚刚被重新涂抹过一样。
“这颜色……”阿檐下意识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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