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下,流浪画师怀抱着失而复得的颜料盒,沉入了许久未有的安稳睡眠。那颜料盒无声地散发着安抚与“重现”的微弱力量,甚至隐隐影响着那幅未完成的壁画草稿。阿檐心中那个关于寻找特定“器”以对抗地钉的念头,如同一颗沉入深水的石子,不再悬浮,而是带着冰冷的决心,缓缓下沉,直至触底。
他需要线索。更具体的、关于那座被填埋的庙宇、那条被封印的河流的线索。关于“朽翁”真正名号与形质的线索。这些信息,不可能存在于凡人轻易触碰的地方。
他的脚步,引领着他,穿过午后渐渐喧嚣起来的、弥漫着油炸食物香气和摩托车尾气的街道,走向了旧城改造指挥部所在的一栋五十年代建造的、有着高大苏式拱窗的灰砖大楼。
大楼底层,靠西的一侧,是城市规划档案库。
推开一扇包裹着绿色皮革、中间镶嵌着一小块毛玻璃的沉重木门,一股极其浓烈的、仿佛实体的气味,如同一拳砸在鼻梁上,让人瞬间窒息。
那是陈年纸张大量堆积腐败后产生的微酸腐味,混合着劣质墨水的化学臭味、铁皮档案柜生锈的金属腥气、以及一种……类似无数受潮糨糊同时挥发的甜腻沉闷感。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捏出水来,温度比外面低了至少五度,寒意直接穿透单薄的外套,贴上皮肤。
这里不像一个房间,更像一个巨大的、布满灰尘的肺叶,正在极其缓慢地、病态地呼吸着,每一次吞吐,都交换着数十年前的尘埃与死寂。
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悬挂得很高的、带着锈蚀灯罩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的光。灯光下,无数细小的灰尘颗粒,如同溺水的微生物,在粘稠的空气中缓慢地、无规则地漂浮、旋转。
视线所及,是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深绿色的铁皮档案柜,如同巨大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形成一条条狭窄的、压抑的通道。柜子上贴着泛黄的标签,字迹大多模糊不清,用的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带有强烈官僚气息的编号系统:“地字柒号”、“河工卷宗乙类”、“拆迁补偿协议(废止)”……
一个男人,坐在入口处一张巨大的、漆面剥落的木头写字台后面。
他大约五十多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领口扣得一丝不苟的蓝色中山装,胸口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他头发梳得极其整齐,甚至能看到梳子齿划过的痕迹。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眼镜腿上缠着白色胶布。
他正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麂皮,极其专注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桌上的一台老式手动打字机的金属滚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一件易碎的古董。打字机旁边,放着一摞码放得绝对整齐的、边缘对齐得令人发指的空白表格,以及一个搪瓷茶杯,杯身上印着红色的“先进工作者”字样,杯子里冒着极其微弱的热气,散发出劣质茉莉花茶的香精气味。
听到推门声,他头也不抬,只是从眼镜片上方射出两道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目光,扫了阿檐一眼。
“什么事?”他的声音平直,没有丝毫起伏,像一根拉紧的钢丝。
“查点旧资料。”阿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常,“关于老城区改造前的,一些庙宇和河道的地契图纸。”
男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麂皮仔细叠好,放在打字机旁边一个固定的位置。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像两把刷子,把阿檐从头到脚“刷”了一遍。
“介绍信。”他吐出三个字。
“没有介绍信。”阿檐老实回答,“就自己看看。”
“规定。”男人毫不犹豫地说,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那里贴着一张打印的、已经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凭单位介绍信及有效证件查阅,严禁拍照抄录。”纸条的边缘,甚至用透明胶带贴得笔直,没有一丝翘起。
“通融一下?”阿檐尝试着问。
男人的嘴角向下撇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又令人厌恶的事情。“这里,没有‘通融’。”他重音落在“这里”两个字上,“只有规定。秩序。编号。”他拿起一张空白表格,用手指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啪”声,“一切都有它的位置。乱了,就找不到了。”
他重新拿起麂皮,开始擦拭打字机的按键,显然认为对话已经结束。
阿檐沉默了片刻。他看得见,这个男人身上那根代表“秩序渴望”的丝线,亮得惊人,甚至有些刺眼,却僵硬得如同铁丝,将其他所有代表“灵活”、“同情”的丝线都死死地缠绕束缚着。他是这里“灰尘之肺”的守护者,也是最顽固的屏障。
硬闯是不行的。
阿檐后退一步,假装要离开。他目光快速地扫过那些巨大的、如同迷宫般的档案柜。墨仙过去那些颠三倒四的呓语,画师草稿上那座模糊的土地庙的飞檐样式,在他脑中飞快地组合、过滤。
“……沽泽……老河拐弯……石桥墩子下面……庙是坐艮向坤的……” 墨仙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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