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内袋里,那块焦黑的地只碎片所散发出的、如同灰烬余温般的微弱暖意,与口袋中那枚来自电报局的、刚刚极其轻微悸动了一下的铜铃,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冰冷与温热的对峙感,烙在阿檐的皮肤上,仿佛两种截然不同的古老力量,正在他身上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地穿过夜色渐浓的街道,推开了“翰渊阁”那扇沉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
书店里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陈纸、墨锭、灰尘以及木头受潮后淡淡霉味的气息。寂静,沉重。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高大书架投下的阴影之间回荡。
他没有开灯,摸黑穿过狭窄的过道,径直走向书店最深处的那间书房。
书房中央,那张榉木书案上,那方深紫色的端砚依旧静静地搁置着。砚中的墨汁彻底凝固了,表面凝结出一层类似油膜的、毫无光泽的亮壳,死寂得如同一块黑色的冰。墨仙毫无声息。
阿檐在书案前站定。他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三样东西。
首先,是那个老旧的、铁皮的“I”字糖盒。他打开盒盖,里面,那滴从戏院后台、那位扮演霸王的画师眼角接住的、混合着油彩与复杂情绪的泪珠,依旧保持着那种浑浊的、半凝固的琥珀状态,微微散发着一丝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温热感。
接着,是那枚来自电报局的铜铃。它冰凉地躺在他的掌心,表面的铜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黯淡。但方才那一下极其轻微的内在悸动,却清晰地残留在他的触觉记忆里。
最后,他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上,那道自己划出的、早已凝结的细小伤口,旁边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水痕——那是凌晨在电线杆下,那滴融合了环卫老人珍视之情与冰冷晨露的奇异水珠,最后蒸发留下的印记。
他看着面前那方死寂的端砚。
墨仙沉睡了。它无法再提供任何絮叨的、颠三倒四的建议。
但这些“器”,这些收集到的“情感能量”,它们本身,似乎就是一种语言。一种更古老、更直接的语言。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浮现。
他伸出左手,拿起了书案上那个白瓷糨糊碟——里面还残留着小半碟已经干涸发硬的、半透明的白色糨糊块。他用指甲抠下一小块,放在砚台旁边。
然后,他拿起那把锋利的、用来裁纸的银亮小刀。
没有犹豫。他用刀尖,再次在自己右手食指那道旧伤口旁边,轻轻一划。
一丝尖锐的刺痛传来。
一颗新鲜的、饱满的血珠,再次沁出。
他将血珠滴入那干涸的糨糊块上。
神奇的是,那坚硬的糨糊块,遇到鲜血,竟然开始迅速地软化、溶解,变成一种粘稠的、暗红色的糊状物,散发出一股铁锈般的腥气和淀粉变质后的微酸味。
阿檐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撬下糖盒里那滴凝固的泪琥珀,将其放入血糊之中。
泪珠并未化开,只是表面沾染了一丝血红。
接着,他将那枚铜铃也轻轻放入。铜铃接触到粘稠的血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嗒”声。
最后,他将自己那根沾染着血迹和残留露水印记的食指指尖,也轻轻按了进去。
瞬间——
三者接触的地方,那团暗红色的粘稠混合物,竟然微微地发出光来!
一种极其黯淡的、仿佛炉火将熄时最后一点余烬的暗红色光芒!光芒闪烁不定,内部似乎有无数极其细微的、不同颜色的光丝在剧烈地挣扎、扭动、试图融合!
代表“触觉”的冰冷露珠的银丝、代表“情感”的温热泪珠的浑浊光晕、代表“信息”的电波余温的微弱蓝光,以及阿檐自身鲜血所代表的“生命载体”的血红……
它们彼此排斥,又彼此吸引,在那团粘稠的血糊中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激烈的战争!
混合物开始微微沸腾,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类似湿木头在火中燃烧的“滋滋”声,并散发出一股更加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气味:血的腥、泪的咸涩、铜绿的金属锈味、以及一种类似旧日电报机过热时产生的臭氧气息……
这团混乱的、发光的混合物,并未唤醒墨仙。
但是——
它仿佛变成了一把钥匙。一把极不稳定的、临时拼凑出来的钥匙。
阿檐感到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一扯!
并非向上,通往星辰织网的苍穹。
而是向下!向着书店地底深处,那片他从未真正探查过的、冰冷的、被遗忘的黑暗!
他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冰冷的、潮湿的黑暗,瞬间包裹了他。耳边是绝对的寂静,一种沉重得足以压碎耳膜的寂静。
然后,某种东西开始浮现。
不是声音。不是图像。
而是一种纯粹的“感觉”的洪流。庞大、破碎、混乱不堪。
无边无际的疲惫感,如同亿万吨冰冷的、浑浊的河水泥沙,缓缓沉降,要将一切都拖入永恒的、静止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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