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到丘处机和全真教时,语气自然,带着真诚的赞赏,并无丝毫作伪或刻意奉承之意,让人心生好感。
杨康听到师父的名字,心中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先生谬赞。”
文士似是无意继续谈论丘处机,转而指着展柜中的药材,娓娓道来:“医道虽小,可窥天地。你看这黄连,苦寒泻心火,治的是‘热’症;那附子,大辛大热,回阳救逆,治的是‘寒’症。二者性味相反,看似水火不容。然在仲景先师的‘乌梅丸’中,二者同用,寒热并举,调和阴阳,方能治愈那错综复杂的厥阴病。此中蕴含的,便是‘和’与‘衡’的道理。世间万事万物,往往并非非黑即白,对立两极之间,必有调和转化之机。一味偏执于寒或热,于病无益;拘泥于正或邪,于时无补。”
他这番话,由医理自然引申至哲理,语气平和,却意蕴深远。杨康心中不由一动。这“和”与“衡”、“非黑即白”的说法,隐隐触动了他心中那团纠缠不清的乱麻。
见杨康若有所思,文士微微一笑,仿佛只是随口闲谈,又指向另一处陈列的针灸铜人,道:“再看这针灸之术。取穴下针,讲究‘得气’,需‘心与手合,意与气通’。医者心中需有全局,明晰经络气血之流转,方能一针中的,疏解淤塞。若只盯着眼前痛处猛刺,或畏惧风险不敢下针,皆难奏效。治国、处事,亦是同理。需明大势,知关节,有胆魄,有谋略,顺势而为,疏通引导,方能化解痼疾,而非一味强攻硬堵,或畏缩逃避。”
这番话,更是意有所指,几乎像是对杨康心中那些关于力量、手段、困境的思考,做出了某种更高层面的回应。他不由得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的文士。
文士迎着他的目光,笑容依旧温和,眼神清澈见底,仿佛只是与一位偶遇的晚生后辈探讨学问,并无半点机心。他合上手中的书卷,封皮上隐约可见《盐铁论》三字。
“小友天资颖悟,心性质朴,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只是……”他略作沉吟,似在斟酌词句,“少年人血气方刚,易受外物所激,心思也易走入极端。须知天地广大,道理幽深,一时所见所闻,未必便是全部真相;师长所授所言,也需结合时势,自行体悟。就像这医术,有经方,有时方,有验方,需因人、因地、因时制宜,不可一味泥古,亦不可全盘否定。持中守正,通权达变,或许方是立身处世的长久之道。”
他这番话,既有劝慰,又有开导,更隐含着一丝鼓励独立思考的意味。没有直接否定任何一方,却巧妙地消解了杨康心中因师长严厉驳斥而产生的逆反与委屈,也为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披上了一层“通权达变”的合理外衣。
杨康怔怔地听着,只觉得这番话,比他听过的所有师长教诲,都更贴近他此刻迷茫又充满挣扎的内心。它没有空泛的大道理,而是从具体的事物(医术)出发,推导出普遍的原则,既承认现实的复杂性(非黑即白),又强调智慧和手段的重要性(和、衡、疏通引导),最后落脚于“持中守正,通权达变”。这似乎……是一条既能应对现实残酷,又不完全背离某种“正道”的、更“聪明”的路?
“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杨康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敬意。
文士淡然一笑,拱手道:“鄙姓文,草字若愚。山野散人,偶涉杏林,当不起‘先生’二字。今日与小友一席谈,甚是投缘。不过交流会友,贵在适意,言尽于此,方得余味。鄙人尚有他事,先行一步。小友,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说罢,他再次对杨康微微颔首,便转身飘然而去,青色衣袂很快消失在往来的人群之中,仿佛真的只是一位偶然兴起、点拨后辈的隐逸高人。
杨康站在原地,望着文若愚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对方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也没有试图进一步接近或招揽,这番“偶遇”与“点拨”,显得如此自然,如此纯粹,毫无功利色彩。这与王管事那种直白的诱惑、公羊策那种居高临下的“惋惜”,截然不同。
然而,正是这种“纯粹”与“高超”,让文若愚的话语,如同最上等的墨汁,悄无声息却又深深地浸染了杨康那本就布满裂痕的心纸。“和”与“衡”、“通权达变”、“持中守正”……这些词语,在他脑海中反复盘旋,与战场上冰冷的现实、与师父那不容置疑的“正道”、与他自身对力量的渴望和困惑,交织在一起,发酵出一种更加复杂难明的心绪。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在北地得出的结论,或许过于简单和悲观了;而师父的教诲,虽然正确,却似乎……不够“圆融”,不够“有效”。这位文先生指出的,仿佛是一条位于两者之间的、更加“智慧”的道路。
他并不知晓,这位气质温文、谈吐不凡的“文若愚”先生,在离开济世堂后,转入一条僻静小巷,巷中早已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等候。车帘掀开,露出一张面带微笑、眼神却深沉难测的脸,正是公羊策。
“先生,如何?”公羊策问道。
“文若愚”——实乃赵王府另一核心谋士,化名潜入——从容登车,淡然道:“种子已播下,且是播在了最适宜的土壤里。此子聪慧敏感,心志已摇,只需稍加引导,假以时日,必能自行‘想通’。强扭的瓜不甜,让他自己‘悟’出来的道理,才会深信不疑。接下来,只需静待时机,再添一把火便是。”
马车辘辘,驶离小巷,融入长安城的繁华街市,再无痕迹。
而济世堂偏厅内,杨康依旧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展柜冰凉的边缘。窗外明媚的春光,似乎都无法驱散他眼中那愈加深邃的迷茫,以及迷茫深处,一丝悄然萌发的、对某种“更高智慧”的朦胧向往。
甄志丙交流归来,见他兀自出神,唤道:“康师弟,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杨康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默默跟上。回山的路上,他比来时更加沉默,只是那双眼睛,却不再空洞,而是闪烁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正在剧烈思考的光芒。
杏林之会,医术交流是表;人心交锋,才是理。一位“知音”的偶遇,几句高明的点拨,已在不知不觉间,为那颗动摇的心灵,撬开了一道更危险的缝隙。前路迷雾更浓,歧途的诱惑,也显得愈发“光明”而“睿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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