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堂的油灯忽明忽暗,映得地形图上的河道忽隐忽现。方正手指按在漳河的蓝线上,指尖划过之处,声音斩钉截铁:“就按这个来!引漳济定,主干渠顺着黄土坡挖,直插定州腹地,再分八条支渠,把全县八成旱田都浇透!”
围在桌旁的十几个老工匠里,王匠头最是耿直,眯着眼瞅了半晌,粗粝的手指在地图上戳得咚咚响:“方大人,漳河水是足,但这黄土坡松得跟筛子似的,挖渠准塌!得用红土混石灰夯壁,每隔三丈打根木桩楔进去,不然一场雨下来,渠就冲成泥沟了!”
“材料官府全包,劳役管饱饭,每天再加二十文工钱!”方正一巴掌拍在桌上,油灯都震得晃了晃,“绝不让大伙干白活,更不拖欠一文钱,谁要是敢扣工钱,尽管来找我!”
工匠们悬着的心立马落地,王匠头抹了把下巴上的胡茬,咧嘴笑:“那俺们明儿一早就带锨带绳去丈量线路,保准把线定得又直又省工,不浪费一寸土!”
话音刚落,通判就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官帽都歪到了脑后,手里的名帖揉得跟咸菜似的,声音发颤:“方大人!赵三老爷……赵三老爷派人送帖,说您定的渠线占了他家百亩好地,要么立马改道,要么……要么给五十两一亩的赔偿,少一文都不行!”
“改道?”方正眉梢一挑,指节重重敲在地图上,“这渠线是按地形算死的,改道要多绕三十里,白费多少民力不说,水流到下游就弱得跟细线似的,那片最旱的地还是浇不上!他想让我改去哪?改到戈壁滩上吗?”
“来人说,”通判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赵老爷说,他的地是黑油土,三尺深的肥土,种啥长啥,就算旱年也能靠庄子里的井浇,五十两一亩都算便宜了!要是不依,这渠就别想动工!”
“放他娘的屁!”王匠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拍桌子差点把油灯掀翻,“这地市价才十两一亩,他这是趁火打劫,明着抢钱呢!”
方正捏着名帖,纸页被指节掐出几道深印。他想起昨天田埂上那把焦土,想起老农怀里皱巴巴的窝头,想起孩子干裂的嘴唇,心里的火“腾”地一下窜到了嗓子眼:“告诉来人,地按市价十两一亩赔,改道绝无可能!他要是不服,我明儿亲自去赵府跟他掰扯掰扯!”
通判急得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压得跟蚊子似的:“方大人,赵三在定州一手遮天,庄子里养着几十号打手,个个凶神恶煞的,还听说……还听说他跟岷王那边有书信往来,手里有硬靠山!咱别硬碰硬,免得吃大亏!”
“为民修渠,不是硬碰硬,是不得不争!”方正把名帖扔在桌上,“旱情不等人,再拖半个月,地里的苗就彻底救不回来了,百姓们就得逃荒要饭去!”
第二天一早,方正带着王匠头和通判往赵府去。还没到门口,就见那青砖大院的墙头插满了碎玻璃,跟刺猬似的,门口四个家丁腰里别着短棍,斜着眼打量过往行人,连路边的野草都被踩得稀烂——摆明了就是戒备森严,给人下马威。
通判亮出官帖,家丁磨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进去通报。三人在太阳底下站了足足半个时辰,汗珠子顺着脊梁往下淌,身上的官服都湿透了,粘在背上难受得很,才听见大门“吱呀”开了条缝。
“方大人,我家老爷在花园候着!”管家探出头,嘴角挂着假笑,眼神却透着轻蔑,引着他们往里走时,脚步故意放得慢吞吞的。
一进花园,一股凉丝丝的水汽扑面而来,跟外面的焦土味形成天壤之别。人工挖的水渠绕着假山流,荷花池里的荷叶绿油油的,丫鬟正提着水桶往池里加水,水珠滴在石头上,叮咚响得刺耳。赵三老爷躺在竹椅上,手里摇着象牙扇,旁边的小几上摆着冰镇酸梅汤,碗沿凝着水珠,地上铺着厚厚的凉席,连脚边都放着驱蚊的艾草炉,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舒坦。
“方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赵三老爷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呷了口酸梅汤,语气里的傲慢跟凉席上的灰尘似的,挥之不去。
方正没心思跟他寒暄,直截了当:“赵老爷,引漳济定的渠线要占您百亩地,官府按市价十两一亩赔,渠成后您剩下的千亩地都能浇上水,粮产至少翻倍,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划算?”赵三老爷“嗤”地笑了,坐起身,象牙扇指着方正,“方大人年轻,不懂地里的门道。我那百亩地是头等地,黑油土三尺深,就算旱年也能靠庄子里的井浇,粮产降不了三成。你挖渠占了地,赔我十两一亩,我再买地、迁井,这点钱够干啥?不够我请人喝顿酒的!”
“那也不能要五十两!”王匠头忍不住顶了回去,“京城最好的地也才三十两一亩,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把官府当冤大头呢!”
“京城的地能跟我这地比?”赵三老爷瞪了王匠头一眼,扇柄重重敲在石桌上,“我这地种麦子能收三石,种棉花能收五斤,五十两一亩,少一文都免谈!要么加钱,要么改道,不然这渠,你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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