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场让人胃酸翻涌的“战地初体验”结束,顾清明这个角色的眼神彻底变了。
此后的拍摄进度快得惊人,就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的历史车轮,碾碎了一切温情脉脉,只剩下血淋淋的残酷。
在那座为了拍摄而搭建的B区战场里,林默仿佛真的活过了一次。
他演出了顾清明从一个见到断肢会呕吐的内科大夫,变成一个在炮火中面不改色给伤员截肢的战地医生;
演出了他在缺医少药的绝望中,用盐水清洗伤口,用树皮做夹板,甚至用自己的血去救那个萍水相逢的小战士(虽然最后也没救回来);
更演出了他在一次次轰炸中,看着身边的战友、同事一个个倒下,从最初的崩溃痛哭,到后来的麻木冷硬。
那一身曾经象征着斯文与洁癖的长衫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永远洗不干净的血污和硝烟味。
直到今天。
通告单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场戏——顾清明的杀青戏。
剧组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并没有因为即将“杀青”而感到轻松,反倒是有一种送别英雄般的肃穆。
甚至连平日里最爱插科打诨的苏哲,今天也没有出现在片场。
据说是林淮特意不让他来的,怕他情绪崩不住,影响林默的发挥,也怕他看到那一幕太难受,影响后面他在“大后方”的戏份。
……
化妆间里。
老K这次并没有用常规的化妆刷,而是直接上手,将和着泥土、特制血浆和炭灰的混合物,一点点涂抹在林默的脸上、手上,甚至是头发里。
林默闭着眼,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糟蹋”。
现在的顾清明,已经不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江南佳公子了。
他已经在淞沪战场上,那个名为“罗店”的血肉磨坊里,死守了七天七夜。
“好了。”老K的声音有些低沉,“默哥,你看一眼?”
林默缓缓睁开眼。
镜子里的人,形销骨立。
左边的袖管空荡荡的,那是前天拍摄时被炸断的(剧情设定),此时缠着厚厚的、已经变成黑褐色的绷带,渗出的血迹早已干涸。
脸上满是焦黑的痕迹,嘴唇干裂起皮,那副金丝边眼镜只剩下半个镜框,却还顽强地挂在鼻梁上,那是顾清明身为知识分子最后的倔强,也是他与那个遥远的“家”唯一的联系。
唯独那双眼睛。
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亮,也是一种看透了生死、只求解脱与成全的坦然。
“行,就这样吧。”
林默站起身,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为了这最后一场戏,他这两天特意减少了进食和饮水,就是要找那种濒临极限的虚脱感。
“默哥,那个……”助理小王红着眼圈递过来一杯水,“润润嗓子吧,待会儿还要喊呢。”
林默摆摆手,声音沙哑粗粝:“不用。顾清明现在喝不到水。这种干渴感,正好。”
……
“各部门准备!《国士》第168场,血肉长城,一镜一次!”
林淮导演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清场!所有无关人员退后!爆破组最后一次检查炸点!务必确保安全!”
这是一个废弃的阵地。
或者说,是一个死人堆。
四周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上插着残破的军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硫磺味。
林默,也就是此时的顾清明,正靠坐在一堵半塌的墙根下。
他的身边,躺满了尸体。
有那个曾教他止血的老军医,有那个给他递过水的担架兵,还有那个总是喊着要回家娶媳妇的营长。
现在,都安静了。
整个阵地,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以及,那个放在他手边,早已空空如也的医疗箱。
“Action!”
镜头从远处缓缓推近,像是一个幽灵,在审视这片惨烈的修罗场。
风声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
顾清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用仅剩的右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
一张黑白的全家福。
照片上,顾老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脸严肃;顾清河站在旁边,笑得像个二傻子;而他,穿着长衫,戴着眼镜,温文尔雅地站在另一侧。
照片的一角已经被血染红了,那是老军医死的时候溅上去的。
顾清明低头,看着照片。
他那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最终化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爹……”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中的游丝。
“孩儿……不孝。”
“顾家的医术……怕是……传不下去了。”
他颤抖着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父亲和弟弟的脸,动作温柔得像是怕惊醒了他们的好梦。
“清河……好好活着。”
“替哥……尽孝。”
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惦记的依然是那个家,依然是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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