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空车回府的路上，马伯庸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像一台超负荷的处理器，过滤掉所有愤怒与恐惧的情绪干扰，全力运转于唯一的模式：全然的危机处理状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前世面对突发的重大项目事故。眼下最要紧的只有一桩，一个必须达成的KPI：在天黑之前，库房落锁之前，把合乎规格、一样不差的货品，稳稳当交割入库！
差事绝不能延误。 这是不容触碰的底线。一旦误了时辰，就等于亲自将“办事不力”的把柄递到敌人手上，之前所有的努力和隐忍都将付诸东流。
来旺家这手毒计的高明与狠辣之处就在于此：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剪刀差”陷阱。无论他发没发现问题，都被逼入死角。没发现，直接完蛋；发现了，就像现在，时间紧迫，难以补救，同样可能因延误而获罪。
眼下，破局之路似乎只剩下一条：破财消灾！
想到“财”字，马伯庸心口一阵剧烈的抽痛，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攒下这点银子何等不易？贾府底层管事的月钱有限，他新上位又毫无油水可言，平日里一个铜钱都恨不能掰成两半花，节衣缩食，就指望这点微薄的积蓄能在关键时刻应急，或是为日后可能的脱身积攒一点希望。
可现在，这点可怜的指望，眼看就要被迫填进这个由敌人挖好的无底洞了！
但没有办法。 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生路的办法。自掏腰包，补上货款的缺口，用最快的速度，把那批要命的次品替换成合格的正品！
“你们两个，”马伯庸猛地停步，转身对身后两个惴惴不安、如同惊弓之鸟的小厮低声吩咐，语气急促却不失威严，“先把空车推回杂役院放好，然后立刻去找府里相熟、嘴巴严、手脚利落的小子，悄悄问谁此刻得空，能立刻出府替我跑几趟急差，有重赏！记住，动作要快，千万别声张，尤其避开钱妈妈那院子的人！”
两个小厮如蒙大赦，只要不卷入这要命的是非，跑腿传话是他们最拿手的活计，忙不迭地点头，推起空板车，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了。
马伯庸脚步不停，几乎是小跑着回到自己那间小屋，“咔哒”一声紧紧闩上门。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从床板下最隐蔽的缝隙里，摸出一个沉甸甸、带着他体温和汗味的粗布钱袋。这是他穿越以来，在这个世界攒下的全部家底，是他的保命钱。
哗啦一声，所有的碎银子和串好的铜钱全数倒在冰冷的床铺上。借着窗外透进的、越来越暗淡的昏光，他手指微颤地快速清点。越点，心越凉，越点，冷汗渗得越快。这点钱，就算全填进去，也远远不够买齐单子上那些所谓的“上等”扇子、手帕和药材！
钱不够！怎么办？！
他猛地想起李掌柜退回的那七成货款！对，还有这笔钱！虽然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他立即把那份银子也拿出来，和自己的全部积蓄放在一起。两下相加，反复默算，刚刚够采买合格货物的最低成本，或许还能略有极微薄的剩余，但前提是，他必须用最低的价格、在最短的时间内办妥这一切！任何环节的溢价或拖延，都是致命的！
时间像无形的鞭子，在身后疯狂抽打！必须在库房落锁前把东西送进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带着约定的节奏的叩门声，一个压得低低的嗓子道：“马管事，是我，小凳子，狗子哥说您找跑腿的？”
马伯庸一把拉开门，外面站着三个十四五岁、眼神机灵的小厮，都是平日里在他这儿跑腿得力、嘴巴也严实的，此刻他们脸上带着紧张和按捺不住的好奇。
“进来，快关门！”马伯庸语速极快却竭力保持镇静。他迅速把合并起来的银子分成三份，又撕下一张空白纸，凭借记忆将采购清单拆解成三个部分，分别写上不同的、他平日留心记下的货好价实的店铺名称和大致地址——分开采购既能大大提高效率，也能避免在一家购买数量过多引人注目或被坐地起价。
“小凳子，你脚力最快，去南街陈记绸缎庄，照这单子上的数量和品类买，记牢，一定要挑好的，但价必须给我压到最低！省下的钱，才是你的赏钱！”
“栓子，你去西市百草堂，买这些药材，一定验准成色，不能有半点次货或掺假！同样，压价！”
“小山子，你去北市王娘子扇子铺，选……”
他飞快地交代清楚每一项的要求、地址、钱款，最后，目光锐利地扫过三双既紧张又因重赏而兴奋的眼睛，沉声道：“都给我记死了！一要快！天黑之前，必须回来！货直接拉到西北角门，我在那儿等着！办成了，每人另赏两百钱！办砸了……往后，我这儿你们也不必再来了。”
“马管事放心！”三个小子被这前所未有的重赏激得眼睛发亮，紧紧攥住分到的银子和纸条，像接到了军令状，“保证办得妥妥帖帖！”说完，如同三条灵活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溜出门，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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