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熙凤院里躬身退出,直到穿堂那带着秋意的冷风猛地灌入领口,马伯庸才惊觉贴身的中衣已被冷汗塌透,冰凉地黏在背脊上。
方才回话,他将昨夜奉命筹措那批“软烟罗”的艰辛奔波,在七分真实里谨慎地掺了三分不易查证的险阻,专拣那些费时费力、需要多方打点的关节处细细渲染,一颗心在腔子里如同擂鼓,面上却强撑着惶恐下的忠恳与疲惫。
凤姐纤细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紫檀炕几的边缘,那“笃、笃”的每一声,都像直接敲在他绷紧欲断的神经上,让他再度无比清晰地确认了昨夜立下的决心——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里,一步也错不得,一言也失不得。直到那句带着一丝倦意的“还算机灵,知道轻重”轻轻落下,他悬着的心才猛地一坠,将那口提着的气,不着痕迹地、极其缓慢地吐出肺腑。
这一关,总算暂且踉跄着迈过去了。
回到那间狭小的下处,他连灌了两大碗凉透的粗茶,那冰凉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才将胸腔里怦怦乱跳、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脏勉强安抚下来。
接下来两日,他故意在府里人多眼杂处走动,步履刻意比平日慢了三分,眉宇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因“差事艰难”而积攒的倦怠与凝重。果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悄然多了些复杂的意味,有探究,有同情,或许还有几分幸灾乐祸。连平日里鼻孔朝天的厨房管事张妈,在给他盛那碗照例稀薄的粥时,手腕竟罕见地一沉,碗底分明多了几块油光锃亮、切得扎实的火腿肉。
然而,在他心底那冰冷而坚硬的计划表上,“探查南城地址”这一项,非但没有因眼前的困境而推迟,反而因为获得了“管事”名分和独立外出的机会,看到了执行的曙光。
梨香院和绒线胡同的差事是明面上的麻烦,却也可能是他暗度陈仓的掩护。
第三日晌午,他正埋首在一堆散发着霉味的库房单据里,逐项核对数目,一个小丫头怯生生地探头进来传话:“马管事,琏二奶奶叫您过去呢。”
他心下一凛,如同被细针扎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分毫异色,沉稳地应了声“知道了”,便放下单据,整了整并无线头的衣襟,稳步朝琏凤院走去。
凤姐院里,平儿正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低声回着什么事。见他进来,凤姐略抬了抬眼皮,摆摆手,平儿便立刻收了声,捧着账册安静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梨香院那边,荒废了有些年头,”凤姐没抬眼,目光依旧落在方才平儿递上的账本某一页,语气平淡,话语却清晰得不容置疑,“屋瓦漏雨,窗棂也朽坏得不成样子了。你带人去仔细瞧瞧,该修的修,该补的补,列个章程并所需物用单子报上来。再有,后街咱们家那间绒线胡同子,账目许久没仔细查核了,你顺道去对一对,看看近来经营如何。”
马伯庸忙躬身应“是”,心里瞬间已转了几个来回。梨香院他是知道的,位于府邸最偏僻的东北角,常年无人问津,修缮起来必定耗时费力,且容易招惹是非;那间绒线胡同更是府里下人私下议论中有名的糊涂账所在,生意清淡,经年累月不知积攒了多少见不得光的污秽。这哪是什么美差,分明是两块烫手至极、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的炭火。
但一个念头也同时闪过:去往绒线胡同,正好会经过南城那片区域。这或许是命运给他创造的一个机会?
凤姐像是能窥见他心底瞬间翻涌的思绪,唇角似笑非笑地微微一勾,带着几分洞悉与敲打的意味:“前儿那软烟罗的事,你办得还算妥当,知道轻重缓急。这回差事若是办好了,府里自然有你的体面。”说罢,不等他回应,便扬声朝外间唤了个跑腿的小厮进来,“去,传我的话,拨两个杂役,暂时听马管事差遣。”
“马管事”这三个字清晰地落入耳中,他心头先是条件反射地一跳,随即又沉沉落下,砸起一片冰凉的尘埃。这是明晃晃的抬举,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管事”名头,让他能支使人,能经手事;但这更是不容拒绝的试探与枷锁,给了他名头,也同时将这两桩棘手差事的全部干系,牢牢系在了他的脖颈上。
“谢二奶奶栽培,”他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感激与郑重,“奴才一定尽心竭力,将差事办妥,绝不敢辜负二奶奶的信重。”
从院里出来,午后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他却感觉心底一半是灼人的火,一半是刺骨的冰。
冰的是,这差事处处是看不见的深坑,修缮工程如同无底洞,极易被人中饱私囊或借机构陷;那铺子的账目更是深不见底的浑水,不知掩藏着多少人的利益,一步踏错,沾惹上不该沾的事,便是现成的罪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
火的是,这“管事”名分和独立行动权,让他终于有了合理且相对自由的理由在外长时间逗留,这为他实施那个危险的计划——探查南城地址——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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