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掌柜脸上的肥肉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干笑两声,那笑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额角和鼻翼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管事您……您眼真毒,心真细!许是、许是底下伙计糊涂,写混了,对,定是写混了!我回头一定好好核、核清楚,狠狠教训他们!”
“是要核清楚。”马伯庸“啪”地一声合上账本,声音不大,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往后来往账目,须得当日事当日毕,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我每日差不多这个时辰过来看。”他起身,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再多言。
胖掌柜弯着腰,连声应着“一定一定”,那笑容却像是刻在了脸上,僵硬得如同面具,眼神深处藏着一丝被精准戳破痛处的慌乱。
回到梨香院,日头已近中天,明晃晃地照着。赵四和铁柱坐在那棵老槐树的树荫下,那堆杂物仅仅少了最上面一层轻便的。马伯庸心里窝着一团火,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走到赵四身边,看似随意地提了句:“方才从后街过来,瞧见周瑞家的那个侄子了,从那个黑漆门宅子里出来,脸色瞧着不大好。”
赵四正拿着破草帽有一下没一下地扇风,闻言,扇风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神急剧闪烁了一下,透出几分惊疑,才强笑道:“是、是吗?周管事家里事儿多,亲戚也多,许是又有什么跑腿传话的活计吧,呵呵。”
马伯庸将他那一瞬的不自然尽收眼底,不再多说,心里却对那“生脸的”人与周瑞家可能的关联,又画下重重的一笔。
晌午饭后,马伯庸故意迟了半个时辰才回梨香院。院里果然只有铁柱一人在吃力地搬动一段沉重的朽木,少年瘦弱的身体绷得紧紧的,那双早已破烂不堪的草鞋彻底张了嘴,脚趾摩擦着粗糙的地面,磨得通红,几乎见血。马伯庸走过去,二话不说,挽起袖子,蹲下身,跟他一起抬起了木头的另一端。
铁柱吓得魂飞魄散,直往后缩:“管、管事!这不行!这怎么使得!脏!累!”
“力气活,分什么高低贵贱。”马伯庸打断他,双臂用力,与他一起将那段朽木挪到了后院角落。直起身时,他气息微喘,从怀里掏出两个用油纸包着、还带着些许温热的芝麻烧饼,递过一个给铁柱:“先垫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光靠府里那点定量,哪够长力气。”
铁柱彻底愣住了,看着那焦黄喷香的烧饼,喉头滚动,却不敢伸手去接。马伯庸不由分说,直接将饼塞进他手里:“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他站在一旁,看着少年先是小口,随即忍不住狼吞虎咽的样子,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声音温和了许多:“脚上的鞋,都快透风了吧?大拇指都快出来见世面了。”
铁柱眼圈蓦地一红,嘴里塞满了烧饼,用力地点着头,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赵四才提着裤腰带,嘴里叼着根草棍,慢悠悠地从外面晃回来。一见马伯庸不仅在了,还似乎刚干完活,脸色顿时变了变,赶紧小跑过来,语气带着夸张的惶恐:“管事!您、您怎么又亲自动手了!这、这真是折煞小人了!这些粗重活计,我们来,我们来就好!”
“肚子好了?”马伯庸直起身,淡淡地问,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好、好了!全好了!”赵四忙不迭点头,拍着胸脯。
“那就抓紧干活。”马伯庸不再看他,目光扫过院落,“日落之前,这前院得给我收拾出个眉目来。”
这一次,赵四没再废话,抄起那把破镰刀就上前比划,虽然动作依旧算不得卖力,挥汗如雨更是谈不上,但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磨蹭和偷懒了。
傍晚时分,看着总算被清理出来、显得空旷了许多的院落,马伯庸暗暗松了口气。这走马上任的第一天,风波暗涌,软钉子和硬骨头都碰了,总算勉强迈出了这艰难的第一步。
回住处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贾府各院早已灯笼高挂,暖融融的光线从雕花窗棂里透出来,织成一片繁华温馨的光网,笑语丝竹声隐约可闻。
唯独他行走的这条小径和他居住的那个角落,沉在无边无际的暗影里,寂静清冷。他站在黑暗中,望着那片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人间烟火,胸口像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湿漉漉,透不过气来。
路,已经踏上了。身后是无岸的深渊,回头唯有溺毙。他只能往前,朝着那一片未知的黑暗,一步一步,哪怕脚下是荆棘,是泥沼,也得咬紧牙关,把这条路,踩实了,蹚出来。
喜欢我在红楼当社畜请大家收藏:(m.2yq.org)我在红楼当社畜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