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儿四下瞅了瞅,声音压得极低:“是……听说,账房那边是按一等品的价结的款……”
马伯庸心下雪亮,这里头的勾当,几乎摆在了明面上。采买以次充好,支取强取豪夺。可他更明白,自己眼下只是个临时借调的管事,人微言轻,动不得。
傍晚时分,马伯庸正准备收拾回去,却见贾蔷又骑着马来了,这次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寒霜。
“胡管事!”他一下马便厉声道,“今日送去的太湖石是怎么回事?一块比一块小气!我要的是玲珑剔透的,你们送去的尽是些顽石疙瘩!”
胡管事忙赔笑:“蔷小爷息怒,都是按着单子上记的尺寸送的……”
“单子?”贾蔷冷笑,“单子能当石头看?娘娘要看的是实景!赶紧的,重新挑,拣那大气磅礴的送去!”
马伯庸忍不住插言:“蔷小爷,采买来的太湖石,皆是依着您核准的单子。若尺寸不合,怕是采买时便未依准……”
贾蔷猛地扭过头,目光如刀子般剜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暗指爷以次充好,中饱私囊不成?”
马伯庸躬身:“不敢。只是据实而言……”
“据实?”贾蔷逼近一步,几乎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熏香气,“一个奴才,也配在爷面前‘据实’?信不信爷这就去回了二嫂子,让你立刻滚出这工地?”
胡管事慌忙打圆场,好说歹说,贾蔷才冷哼一声,翻身上马,离去前又狠狠瞪了马伯庸一眼。
回去的路上,马伯庸只觉得脚步沉重。这些靠着祖荫的纨绔,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蛀蚀着这偌大的家业。而他看在眼里,却动不得,说不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快到住处时,恰遇平儿从那边过来。平儿见他眉宇间带着郁色,便停了步,温声问:“马管事这是从工地回来?瞧着像是有心事。”
马伯庸挤出一丝笑:“劳平姑娘动问。没什么,只是今日见了蔷小爷和芹少爷办事,有些……开眼。”
平儿是何等伶俐人,眼波微转便猜到了七八分。她声音放得极轻,像一阵风:“那两位小爷……正是淘气的时候,面上顺着些,自己手里的事不出错便是了。”
马伯庸叹了口气:“多谢姑娘指点。只是……瞧着有些不像。”
平儿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清明:“这府里,‘不像’的事儿难道还少了?马管事是聪明人,眼睛看路,脚下才稳当。”
回到冷清的下处,马伯庸点亮油灯,将今日所见——贾蔷的瓷砖数目、贾芹的红木规格,乃至他们每一句跋扈的话语,都细细记在私册上。墨迹干涸,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他知道,这些记录如今动不了任何人,但或许将来,能成为护身的符咒,或是……反击的利器。在这深不见底的府邸里,多留一手,总不是坏事。
窗外月色朦胧,隔着窗纸透进来,昏昏沉沉。马伯庸毫无睡意,白日里贾蔷扬起的尘土、贾芹挑剔的眼神,都在眼前晃动。他想,这里的道理是弯的,势利是直的,身份压下来,什么规矩册子都薄得像张纸。
吹熄了灯,躺在硬板床上,月光在地上投出模糊的影。他望着那一片惨白,心绪反而慢慢沉静下来。
明日依旧。贾蔷、贾芹之流不会收敛,他也不能退让。既然明刀明枪斗不过,那就守着这记录的笨法子,一点一点地熬。
在这偌大的贾府,浩繁的工地上,他渺小如一粒尘。但尘也有尘的分量,积厚了,也能让显贵人打个喷嚏。他不要做绊倒大象的石子,那太险;他只愿做一颗硌脚的沙子,让那些肆意践踏的人,走起来不那么顺当,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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