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立下物料登记规矩的第三日,工地上那看不见的弦,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些。几个相熟的工头见了他,面上依旧客气,眼神里的掂量却深了几分。柱儿偷偷告诉他,背地里有人骂他“拿着鸡毛当令箭”,马伯庸只当耳旁风。
这日晌午,日头正毒,晒得地上的尘土都泛着白。马伯庸蹲在地上,指尖划过青砖边缘查验破损,忽听一阵不紧不慢的马蹄声混着车马喧嚣,刺破了工地的嘈杂。抬头便见贾蔷骑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径直闯到物料棚前,一身湖蓝底绣金蝶的亮缎长衫,在这灰土弥漫的工地上,扎眼得如同孔雀落进了鸡窝。他身后两个青衣小厮也骑着驴,左右跟着。
贾蔷勒住马,那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蹄子刨起些许尘土。他手里的马鞭随意朝堆放石料的方向一点:“胡管事呢?爷前儿吩咐的太湖石,怎么还堆在这儿?怡红院那边等着要用!”
胡管事忙从棚子里小跑出来,脸上堆起笑:“蔷小爷,石头昨日才到齐,正在清点造册,这就……”
“清点什么?”贾蔷不耐地打断,马蹄在原地踏了两步,“娘娘在宫里等着看园子进展,你们倒有闲心在这儿磨蹭!赶紧的,挑几块像样的先送过去是正经!”
马伯庸上前一步,躬身道:“蔷小爷,石料尚在清点,册子未成,此时支取,数目恐有出入。是否稍等片刻……”
贾蔷眼皮一耷拉,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哦——我当是谁,原是琏二嫂子跟前跑腿的。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话了?”他不再看马伯庸,只对着胡管事,“还有,前儿我订的那批花木,一并送了去。娘娘最爱桂花,拣那好的。”
马伯庸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他吸了口满是尘土的空气,翻开账簿,声音尽力持平:“蔷小爷,花木入库的册子上,昨日并无桂花这一项……”
贾蔷看都不看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我说有便有!你一个看物料的,认得全几种花草?爷说是桂花,那便是桂花!”说罢,缰绳一抖,调转马头,在几个小厮的簇拥下扬长而去,只留下些混着马骚味的尘土。
胡管事掏出手帕擦汗,对马伯庸低声道:“这位小祖宗就是这么个脾气,马管事多担待,别跟他较真。”
马伯庸点点头,没说话,只在那空白的册页边上,用指甲轻轻划了一道印子。
回到物料棚,他低声问柱儿:“这位蔷小爷,常来?”
柱儿眼睛往外溜了溜,凑近耳边:“常来。指东画西,今天要这个,明天要那个。听说他手里过几宗采买,油水厚得很……”
话音未落,又见一个穿着绛紫袍子的年轻公子摇着折扇晃了过来,身后小厮竟还提着一只画眉笼子。这人看着比贾蔷大些,眉眼间却更显浮浪。
“胡管事。”他漫应一声,那双眼睛却像钩子似的,早溜到了那堆新到的红木料上,嘴里啧啧两声:“这木头光泽不错。我屋里正好缺张像样的书案,喏,就那几块,”他用扇子虚虚一点,“给我抬回去。”
胡管事一脸为难,凑近些低声道:“芹少爷,这是内府定了给潇湘馆林姑娘打家具的,纹样都画好了……”
贾芹“哗啦”一声合上扇子,在掌心敲了敲:“林妹妹那边着什么急?园子没个一年半载盖不妥,到时候再给她寻摸好的不迟。紧着我的先用。”
马伯庸在一旁冷眼看着,贾芹带来的小厮已不用吩咐,自顾自上前,专拣那厚实宽绰的红木板材下手。
“芹少爷,”马伯庸移步上前,“物料支取,需得有各处管事的画押条子。”
贾芹像是才注意到他,上下扫了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又是哪路神仙?”
胡管事赶忙又解释一遍。贾芹听罢,哈哈一笑,扇子柄几乎点到马伯庸胸口:“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嫂子的人。怎么,二嫂子如今事必躬亲,连园子里一根木头都要过问?”
马伯庸微微垂眼:“不敢。只是物料进出需有凭据,这是府里的规矩。”
“规矩?”贾芹凑近些,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周围人都听见,“在这府里,爷的话就是规矩。你一个奴才,跟我讲规矩?”他说完,再不理睬,指挥着小厮搬起那三块上好的红木料,大摇大摆地走了。胡管事追着喊了一句:“芹少爷,这料子……”
“记我账上!”贾芹头也不回,在空中挥了挥扇子。
马伯庸看着那空了一块的红木堆,问:“胡管事,这账,如何记?”
胡管事苦笑一声:“还能如何记?便写‘芹少爷取用’罢了。横竖……也不是头一遭了。”
下午清理单据,马伯庸特意找出前日贾蔷经手的那批瓷砖底档。货单上明明白白写着“景德镇上等白瓷砖五百块”,他核对着接收记录,实际点数只有四百五十块,且其中夹杂着不少色泽发暗、边缘不齐的次品。
他不动声色地将数目誊录到新册上,状似随意地问旁边的柱儿:“这批瓷砖,是蔷小爷那边采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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