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那句“有些章法”,一夜之间就像长了翅膀,工地上几乎无人不晓。第二天马伯庸刚踏进物料处的院子,就觉出些不同。几个正搬料的小厮看见他,动作都顿了一下,才又继续,眼神却在他身上多黏了一瞬,那目光里掺杂着好奇、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最扎眼的是胡管事,竟比他还早到了,正背着手在院里踱步,那步子透着几分刻意营造的从容。一见他,立刻快步迎上,脸上挤出一种过于饱满、近乎夸张的笑:“马管事来了!好,好!今日新到了一批琉璃瓦,金贵易碎,非得你这仔细人经手,我才放心得下。”
马伯庸垂下眼,避开那过分热切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管事吩咐就是,卑职自当尽力。”
胡管事又凑近半步,一股隔夜的茶口气混着隐约的汗味扑面而来。他压低嗓门,声音里却掩不住一股献宝似的得意,还带着点神秘:“嘿,跟你说个新鲜的。昨晚,我在二门上碰见蔷小爷,他居然破天荒跟我提了你一句,说咱们物料处如今有个得用的管事,办事明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是?”
马伯庸的后背几不可察地绷直了一瞬,如同被无形的针尖刺了一下。贾蔷?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睚眦必报的主,这话从他嘴里出来,轻飘飘的,怕是比明刀明枪的刁难更瘆人,更像是一种裹着糖衣的试探,或是为后续发难埋下的引子。他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谦卑,腰弯了弯,声音带着诚惶诚恐:“管事您说笑了,定是您在蔷小爷面前多有周全,极力抬举,小的才能沾上这点虚光,实在愧不敢当。”
胡管事眯着眼,浑浊的眼珠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像是要从那恭顺的面具下找出点什么,才终于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略显单薄的肩膀,力道带着掌控的意味:“懂事!……是个明白人!”他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闲聊,眼神却锐利如钩,“说起来,三姑娘昨日临走时那话,‘清楚明白’,你私下里品着,是个什么滋味?可咂摸出点什么特别的没有?”
马伯庸抬眼,目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恭顺,仿佛全然不解其意:“三姑娘金口夸赞咱们物料处清楚明白,自然是天大的好事,鼓舞人心。卑职愚钝,除了感恩戴德,兢兢业业,还能品出什么别的滋味?实在不知管事所指……”
胡管事盯着他那张看不出任何破绽的脸看了半晌,眼底的审视渐渐被一种“量你也不敢”的满意取代,终于心满意足似的咧了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也是,也是。本就是天大的好事嘛!”
这一整天,胡管事对着他,客气里总掺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掂量与试探。派活时总要搭上一句“马管事,你看这般安排可还使得?人手调配有无困难?”,表面是尊重下属意见,那游移的眼神却分明是怕担干系,要拉个稳妥的垫背,同时也是一种无形的警告,提醒谁才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马伯庸只作不知,仿佛全然沉浸在事务之中,让怎么做便怎么做,应答简洁,绝不多言。他要的不是这点浮于表面的虚名和虚假的看重,而是能排除干扰、实实在在把分内之事做妥帖的空隙与权限。如今胡管事这般“倚重”又“防备”的态度,恰好给了他这片喘息的空间,正好。
下晌,柱儿趁着搬抬物料的间隙凑过来,袖口沾着灰泥,眼里却放着光,压低声音道:“管事,您猜怎么着?连东府库房那边的刘大管家,今儿早上都特意派人来找胡管事,想讨教咱们这表格登记的法子,说是也想学着用用呢!”
马伯庸正蹲在地上,仔细核对一捆受潮生锈铁钉的数目与损耗,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无波:“这是好事。说明咱们的法子确实管用。”
“可胡管事推说这几日事忙,抽不开身细说,客客气气给挡回去了。”柱儿挠了挠头,一脸不解与惋惜,“这不白瞎了扬名立万、露脸的好机会?要是咱们这法子能在东西两府都推行开,您脸上多有光!”
马伯庸心里透亮,胡管事哪是真忙,他是怕别人真学去了精髓,两下一对比,就显不出他这“首创者”的“能耐”与“功绩”了,更怕这“功劳”被分薄。他只淡淡道:“管事自有他的考量与道理,我们听吩咐办事便是。”
程日兴程师爷再次踱步而来时,正赶上晌午头日头最毒辣的时候,连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他摇着一柄素面折扇,在登记案几前站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额角鬓边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也恍若未觉,目光专注地流连在那账簿之上。最后,他用乌木扇骨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那新增的“备注”一栏,声音不高,却让旁边一直竖着耳朵、心神不宁的胡管事一个激灵:“这一栏的心思,用得巧啊。观微知着,防患未然。是你琢磨着添上的?”
马伯庸目光垂落,盯着程日兴官靴边缘沾着的一点干涸泥渍,语气恭谨如常:“回师爷的话,是胡管事时常提点,说账目务求周全,滴水不漏,小的只是遵照管事吩咐,依例填写,不敢擅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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