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日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不再追问,转而对着身后跟随的书吏扬声道,声音足以让周遭人都听见:“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物料处的表格格式、登记流程,就是个现成的样板!回去都照着这个劲儿来,把各自手头的账目、文书都给我理出个眉目来!”这话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得胡管事脸上那点强装出的笑模样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更令人意外的是贾蔷。他再次晃悠过来领料时,竟破天荒地在领料单“用途”一栏里,歪歪扭扭地划拉了几笔。字迹潦草得像鬼画符,墨团洇开,但大致能勉强认出是“怡红院后院修缮”几个字。胡管事见状,简直是受宠若惊,连声音都透着前所未有的谄媚与激动:“蔷小爷您真是……真是通情达理!体恤下人!”
贾蔷却对胡管事的奉承浑不在意,目光斜睨着在一旁默默整理单据、刻意降低存在感的马伯庸,嘴角扯起个似笑非笑、带着几分玩味与审视的弧度:“爷我向来分明,该怎样就怎样。”他特意顿了顿,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能让马伯庸清晰地听入耳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敲打意味,“马管事,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马伯庸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躬身,语气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小爷行事分明,所言极是。”
回去住处的路上,柱儿一脸忧色,忍不住低声抱怨:“管事,蔷小爷这话,听着怎么那么瘆人呢?像是话里有话,憋着什么坏似的。”
马伯庸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那纨绔子弟突然一反常态地讲起规矩来,比他不讲规矩时更令人不安,这看似微小的“合作”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算计与更危险的陷阱。
夜里,他躺在硬板床上,白日里的种种情景在眼前一一掠过,清晰如画。胡管事那热络笑容下隐藏的提防与掌控,程日兴赞赏话语里蕴含的深意与试探,贾蔷那看似随意实则意味深长的一瞥……这些像一块块冰冷而坚硬的石头,沉甸甸地垒在他心口,带来压力,却也让他因这压力而头脑异常清醒、冷静。
在这深不见底的府邸里,会做事、有能力,仅仅是让你有资格活下来的底子;但懂得如何“藏锋”,如何在不引人过度注意的情况下把事情办好,如何平衡各方,才是能在这漩涡中长久活下去的真正本事。探春那句“清楚明白”是道难得的护身符,在一定范围内提供了庇护;可同时也是一道无形的催命符,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想找出破绽,把这符撕了,把他这个“得用”的人拉下来。
第二天,他愈发沉默寡言,行事更加低调。胡管事说什么,他只应“是”、“遵命”;旁人再夸表格如何巧妙,他只推说是“胡管事统筹之功、领导有方”;连柱儿私下好奇,想学他那手画表格线又直又匀的诀窍,他也只拣最粗浅、最寻常的方法说,绝口不提任何取巧之处。
胡管事冷眼瞧着,见他如此“识趣”、“安分”,那点提着的气渐渐松了下来,言语间偶尔又带出了往日的随意与不客气,甚至当着其他来“取经”的管事面前,拍着胸脯吹嘘:“这表格?嗨!当初就是我眯着眼这么一想,灵光一现就想出来了!没什么难的!”
马伯庸只当是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心思全用在核对物料、完善记录上。他心知肚明,胡管事越是这般急于揽功、夸夸其谈,在那几位真正明察秋毫的上位者眼里,比如程日兴,比如探春,甚至可能包括贾政,就越像个外强中干、腹内草莽的空心灯笼,一戳就破。
平儿姑娘再次过来时,他正弯腰埋头清点一堆新到的麻绳,核算长度与股数。平儿四下看了看,对闻讯急忙迎上的胡管事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二奶奶听说你们这儿打理得清爽,账目明白,让我顺路再来瞧瞧,看看有无可取之处。”
胡管事忙不迭地表功,将“自己的”心血又夸耀了一番。平儿却似乎兴趣不大,轻轻绕过他,径直走到仍专注于手中活计的马伯庸跟前,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马管事,二奶奶让我问问,你们理账的这表格法子,条理清晰,可能略加变通,挪到府里大小库房去用?那边物事更杂,一直缺个稳妥章程。”
马伯庸直起身,拍了拍沾着麻絮和灰尘的双手,恭敬回道:“回平姑娘的话,库房物事繁杂,规格、品类、价值皆与工地物料不同,管理重点亦有差异。这表格若要用在库房,怕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增删调整些栏目,细化规则。小的愚见,此等大事,关乎府内仓储根本,还得请胡管事这等老成持重、经验丰富的拿大主意,定下章程,小的等人方能依例行事。”
平儿嘴角弯了弯,那笑意极浅,未达眼底,目光在他低垂的眼睑和恭顺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你倒是稳当,事事分明。”说完,不再多言,转身翩然而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我在红楼当社畜请大家收藏:(m.2yq.org)我在红楼当社畜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