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在他有气无力的蹬踏下,缓慢地向前挪动。他甚至不敢多看路旁的景色——难道自己真的要在农村待一辈子吗?想到这里,华明清的心彻底凉了。
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社员牵着孩子来找父亲批救济报告的画面,那些空洞无助的眼神,至今仍深深刺痛着他的神经。坑洼不平的土路,冬日田野的萧瑟,都与他此刻的心境如出一辙。希望在哪里?他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人,在无边无际的汪洋中无助地挣扎,多么渴望有人能拉他一把。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如何面对父母?如何面对乡亲邻里?虽然艰难,但再难也要面对。有一点他已下定决心:绝不能再留在农村了。向父母解释是必要的,但对乡亲们,既然说不清楚,索性就不解释了。一向意志坚定的他,也只能如此宽慰自己。不过无论如何,一定要去见见老师。
这时他想起了高中班主任刘晓坤老师。
快到村口时,他告诉自己:不能再让父母操心了,失意的情绪绝不能表露出来。于是他在路边停下,平复心情,环顾四周——离家还有不到一里地。天色本就阴沉,此刻愈发昏暗。他不想让邻居看见自己回来,总觉得无颜面对乡亲,决定等天完全黑透再进村。
这条路他太熟悉了,即使天黑也无妨。三年多过去,一切还是老样子。当年在农村,夜里骑自行车是常事。
当他推着自行车到家门口时,发现屋里的灯亮着,父母正坐在堂屋里等他。没有其他人在场,门敞开着。他停好车,一边解着捆行李的绳子,一边轻声说:“爸、妈,我回来了。”
父亲看见儿子,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来:“明清,回来了,回来就好!”母亲一边说着“明清啊,先歇会儿”,一边走向厨房:“妈妈去把晚饭热一下,马上好。”
华明清应了一声,把行李搬进自己的房间。
晚饭很简单:一碟咸菜炒蚕豆,是父亲下酒的小菜;一碗青菜豆腐汤,想必是特意为他回来加的菜——青菜象征兴旺,当地方正正的豆腐被称作“豆腐官儿”,寓意着祝福亲人将来堂堂正正做官。这在当时的农村,已是相当不错的伙食了。
父亲喝的是最便宜的瓜干酒——用地瓜干酿成,酒精度不高,入口苦涩,一市斤才两毛多钱。酒味冲烈,喝多了头痛,被当地人戏称为“轰头大曲”。
父亲呷了两杯酒后,开口问道:“明清啊,你回来了,有什么打算?”没等儿子回答,他又接着说:“我这儿有个县化肥厂招临时工的指标,月工资二十四元,比你姐姐那会儿强多了,她刚进厂时才十三元。另一个选择是在大队里干,我年纪大了,没几年就要退下来,你以后可以做个定职干部。”
那时农村大队干部分脱产和非脱产,脱产的就是定职干部,年底由公社核定一年工资。
华明清沉吟片刻,对父亲说:“爸爸,不急,等两天再说。”母亲总是护着儿子:“老头子,儿子刚回来,让他休息两天再说。”华明清接着说:“我打算明天先去公社人武部报到,然后去学校拜访以前的老师,听听他们的建议再做决定。”
父亲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继续喝酒。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华明清收拾利落,吃过早饭,背上黄挎包,骑上父亲的自行车出发了。他想着,早点听听老师的建议,就能早点决定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家离公社所在地不过三里地,骑车几分钟就到。但他还是早早出发了。由于他骑车快,加上刚回来,很多人还不认识他——当兵时他才一米六出头,如今已是一米八五的大小伙子,路上没耽误什么时间,很快就到了公社大院门口。
传达室在西侧,看门的老大爷打量着他,亲切地问:“小伙子,办什么事啊?这会儿还早,办公室没人,大部分还没来上班呢。”
华明清答道:“大爷,我是刚退伍的,来人武部报到。”看门大爷说:“哦,你去最东边那个办公室门口等吧,估计得八点才有人来上班。”华明清道了谢,抬头看看传达室墙上的挂钟,才七点半,还得等半小时。没办法,只能等着。
无事可做的他四下打量起来。小时候经常从门前过,却从未留意过院内景象。东西各一排带走廊的老瓦房,就是办公室。办公室前后各有一排参天的银杏树,当地人叫白果树。冬日里,叶子落尽,光秃秃的枝丫看不到半点生机。
大院坐北朝南,北院墙开了几个门。由于季节原因,树木凋零,院内倒显得干净,见不到半点绿色。冬日的风格外猛烈,吹过光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
和看门大爷闲聊得知,北院墙那几个门后是公社书记、副书记和革委会主任、副主任的宿舍。因为是平房,从这儿只能看到院墙和门。
华明清暗想:要是哪天能坐在后面那些房子里办公,就是吃上商品粮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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