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只有一个字：“广”。
没有承诺，只有赤裸裸的利害剖析，将寇仲和少帅军与杨广绑在了同一条船上——都是旧秩序的挑战者，都是门阀与静斋眼中的异类。
两封信，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个许以重利，一个剖析生死。
寇仲将杨广的密诏也递给徐子陵，自己则起身，在堂中烦躁地踱步。他能感觉到，堂下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这个决定，不仅关乎少帅军的存亡，更可能决定天下未来的走向。
支持李唐，看似稳妥，可得眼前厚利，但长远来看，真能逃过“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李唐那套门阀体系，能真正容得下他这个毫无根基的“混世魔王”？
支持杨广，则要立刻投身于一场胜负难料、惨烈无比的大战，赌上全部身家性命。但若赢了……或许真能如杨广所说，打破那该死的门阀桎梏，闯出一片新天地。
利益与风险，眼前与长远，个人的野心与兄弟们的性命……各种念头在寇仲脑中激烈交战，让他这个向来果决的人，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都先退下！”寇仲猛地停下脚步，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让老子好好想想！”
诸将面面相觑，但见寇仲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言，纷纷行礼退出。偌大的议事堂，很快只剩下寇仲与徐子陵两人。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陵少，”寇仲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抓起桌上的凉茶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你怎么看？李世民那小子，开价可真不低啊！裂土封王，嘿，听起来真他娘的带劲！”
徐子陵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如秋日寒潭，他拿起李世民的信看了看，又拿起杨广的密诏看了看，轻轻放下。
“仲少，”徐子陵的声音平静无波，却直指核心，“李世民的条件，看似美好，实则空中楼阁。裂土封王？李唐若胜，其内部关陇门阀、山东士族、还有静斋势力，岂会坐视江淮成为一个独立王国？届时处处制肘，你能安心当这个‘王’吗？恐怕不出三年，便有各种罪名加身，兵戈再起。李世民或许有容人之量，但他背后的势力没有。”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杨广所言，虽不中听，却是实话。我们少帅军，从你我兄弟，到下面许多将领士卒，要么出身寒微，要么曾是江湖草莽，要么是地方豪强，在李唐那套讲究出身、论资排辈的体系里，永远都是边缘人，是异类。李唐胜了，恢复旧制，我们这些人，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被慢慢架空、分化、吞并。别忘了，我们和宇文阀、独孤阀残部打过，和各地门阀私兵打过，仇早就结下了。”
寇仲沉默地听着，手指敲击椅背的节奏慢了下来。
“反观杨广，”徐子陵目光变得深邃，“他推行新政，打压门阀，提拔寒门，重视实务。虽然手段酷烈，树敌无数，但他走的路，确实是在试图打破千百年来那套僵死的规矩。我们助他，不仅仅是为他个人，也是在为我们自己，为天下无数像我们一样，没有好出身却想凭本事出人头地的人，争一个机会，搏一个未来。”
他看向寇仲，语气加重：“洛阳之战，我们亲身经历过。杨广或许不是仁君，但他有能力，有魄力，更有一种……不同于以往任何帝王的野心和眼光。助他，风险巨大，但若成了，我们便不再是割据一方的军阀，而是新朝的开国功臣，是新时代的奠基者之一！这其中的差别，仲少你应该明白。”
寇仲久久不语，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他想起自己从扬州一个小混混，一路挣扎求存，机缘巧合得到《长生诀》，结识徐子陵，创立少帅军，征战江淮……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甘与反抗，反抗那生来注定的命运，反抗那些高高在上的门阀世家。
李世民也许能给他荣华富贵，但能给所有跟随他的兄弟，给天下寒门一个希望吗？
杨广也许冷酷，也许前路艰难，但他所做的，不正是自己内心深处也曾隐隐渴望，却不敢宣之于口的——砸烂那个旧世界吗？
“他娘的……”良久，寇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犹豫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带着豁出去劲头的锐利光芒，“陵少，你说得对！老子拼死拼活走到今天，不是为了去给那些世家门阀当看门狗的！李世民那套，听起来好听，骨子里还是老样子！杨广这家伙虽然讨厌，但他至少敢对旧规矩说不！”
他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赌了！就赌杨广能赢！赌我们能跟着他，闯出一条新路来！不是为了他杨广，是为了咱们兄弟，为了少帅军上下，也为了……争一口气！”
决心已下，寇仲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豪气顿生。他看向徐子陵，咧嘴一笑：“不过陵少，咱们也不能白干。答应杨广可以，但条件得谈！江淮自治的权力，兄弟们的前程，还有战后的好处，一样都不能少！”
徐子陵微微颔首，露出一丝笑意：“这是自然。杨广是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当寇仲将自己的决定，以及与徐子陵商议后的条件底线，在次日重新召集的军议上公布时，堂内再次哗然。陈长林等人虽仍有疑虑，但在寇仲斩钉截铁的意志和徐子陵冷静的分析下，反对的声音终究被压了下去。少帅军这艘大船，在天下风暴再起之际，选择了与洛阳那艘看似更加危险、却也承载着颠覆性希望的巨舰，并肩航行。
江都的使者，带着寇仲的答复与条件，星夜北上，奔赴洛阳。而少帅军上下，也再次开动战争机器，秣马厉兵，准备北上。决定天下命运的又一场惊天博弈，少帅军，正式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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