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相府的樱花树开得正盛。那树生在张昭庭院的东南角,枝干遒劲,覆盖了小半个院子,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永不落幕的雪。
张昭坐在樱花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拿着本闲书,眼神却有些涣散。自张曦上次“平”了山路,他便彻底没了挣扎的念头——每日抄录那些被他摔碎又重新粘好的《相家诫》,处理青禾偷偷带进来的商行杂账,其余时间,便只是对着樱花树发呆。
他的头发早已散了下来,不再用发带束起。原本及肩的长度,几个月间竟长到了腰下,发尾微微卷曲,被风吹得拂过石桌,带着种清逸的美感。在这女尊世界里,男子蓄长发本就是常态,甚至越长越被视作温雅得体,青禾几次想帮他换条更精致的发带,都被他挥手拒绝了。
“公子,大小姐来了。”青禾端着茶进来,小声提醒。
张昭抬了抬眼,没说话。
院门口的樱花被一阵轻风吹得纷飞,张曦的身影出现在花雨里。她穿着件月白色的锦袍,袖口绣着暗纹,手里提着个食盒,步履轻快,全然没了往日的凌厉。
“看你这头发,都快拖到地上了。”张曦走到他面前,放下食盒,自然地抬手拂去他发间的樱花,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的颈侧,“该换条新的发带了,上次给你的那条宝蓝云纹的,怎么没戴?”
张昭偏头躲开她的触碰,语气淡淡:“嫌麻烦。”
“再麻烦也不能失了体面。”张曦从袖中拿出条银灰色的发带,上面绣着细密的水纹,“这个轻便,戴着不碍事。”说着便要替他束发。
张昭本想躲开,却被她按住肩头。她的力道很轻,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穿过发丝时竟格外轻柔。张昭僵了僵,终究没再挣扎,任由她将长发拢起,在头顶束成一个松松的发髻,余下的发丝垂在背后,比先前利落了许多。
“这样才好。”张曦退后一步,满意地点点头,打开食盒,“城南那家‘酥香阁’的桃花酥,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我让人排队买的。”
张昭瞥了眼那桃花酥,形状精致,粉白相间,确实是他小时候的心头好。可此刻看着,却没什么胃口。
“娘让我接手张氏商行的事了。”张曦自顾自地坐下,拿起块桃花酥,却没吃,只是放在手里把玩,“昨天去查了库房,发现有三船丝绸被人换了包,里面全是沙土。”
张昭的手指顿了顿。那三船丝绸,是他之前标注过的疑点,本想细查,却被禁足了。
“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张昭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嗯。”张曦点头,语气平淡,“是燕王的远房侄子,想借着婚期临近,偷梁换柱捞一笔。我没声张,只是让人把沙土换成了石子,照样运去了燕王府。”
张昭抬眼看她:“然后呢?”
“然后?”张曦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燕王昨晚派人来闹,说我们以次充好。我让人把账本扔给他看,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按样品交割’——他侄子当初来取样时,故意拿了块掺了石子的残料,以为我们没发现。”
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动作优雅流畅:“现在他不仅不敢再闹,还得偷偷把三船石子运走,再赔我们三船新丝绸。不然传出去,就是他燕王府仗势欺人,连婚期的贺礼都敢动手脚。”
张昭看着她。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张曦——条理清晰,手段圆滑,没有丝毫武力压迫,却把一场危机化解得滴水不漏。这哪里是他印象中那个只会用拳头说话的姐姐?在这女尊世界里,女子掌权本就寻常,张曦生于文相府,耳濡目染间怎会不懂权谋算计?她只是在他面前,总爱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罢了——仿佛觉得,只有那样才能护着他。
“你早就知道他会换包?”张昭问。
“猜的。”张曦抿了口茶,“燕王那个人,看似粗犷,实则精于算计。他让侄子来管采买,就是想钻空子。我不过是提前留了个心眼,让库房的人在样品上做了标记。”
她顿了顿,看向张昭,眼神认真了些:“你之前标注的疑点,我都记着呢。那批被换包的丝绸,只是开始。”
张昭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散落的发丝。他忽然意识到,张曦的“粗”从来都是表象,在这等级森严的女尊世界里,能在边疆历练半年安然归来,又能被张岚委以重任,怎会是真的鲁莽?她只是把精明藏在了对他的保护欲里。
“尝尝?”张曦把一块桃花酥递到他面前,“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昭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入口酥软,带着淡淡的花香,确实是记忆中的味道。
“娘说,让你把头发好好打理着。”张曦看着他的发尾,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男子家的长发,本就是体面的象征,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在这女尊世界里,男子的仪表往往被看得极重,长发是否整洁、发带是否得体,都关乎家族颜面。张曦这话,倒不是苛责,而是实实在在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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