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两位兄长在八角亭中一番深谈,张守仁心中那根弦便始终紧绷如满弓。他预感到的风暴,非但没有延缓,反而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
东阳郡的旱情,如同地狱敞开的门户,非但未见缓和,反而变本加厉地吞噬着更多的府县。
龟裂的土地张着干渴的巨口,枯死的禾苗化作天地间的墓碑,绝望的农人眼神空洞,最终,这一切人间惨状汇聚成了一股无可阻挡的、污浊的逃难洪流,向着尚且残存一丝生机的地域蔓延。
黄梅村的气氛,已非“紧张”二字可以形容。村头那棵见证了数代人生老病死的老槐树下,往日里村民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的热闹景象早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面黄肌瘦、衣衫难以蔽体的外乡人。他们或倚或卧,眼神大多空洞麻木,仿佛灵魂已被命运的巨轮碾碎,只留下一具具凭借本能挣扎求生的躯壳。
起初,淳朴的村民们尚存着几分“救人一命”的朴素善意。总有那心软的老人,颤巍巍地端出一碗清澈见底的米汤,或是拿出一个掺杂了大量麸皮、硬得硌牙的窝头。
然而,这点微末的、源自人性本善的温暖,很快便被越来越多、仿佛永无止境的难民潮,以及随之而来的资源恐慌和信任危机冲刷得荡然无存。怜悯,在自身生存受到威胁时,成了最奢侈也最先被舍弃的东西。
一切的根源,直指那无情的老天。往昔滋养万物的甘霖,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变得极其吝啬。连续两年的降水锐减,使得土地干裂出蛛网般的深壑,曾经潺潺的溪流萎缩成泥泞的湿痕,连村中那口老井的水位,也一日低过一日。
黄梅村赖以生存的上万亩良田,往年此时应是绿波荡漾,稻穗低垂,孕育着丰收的希望。如今放眼望去,却只见稀稀拉拉、蔫黄矮小的禾苗,在龟裂的、坚硬的土块缝隙间,顽强而又绝望地挺立着,像是大地临终前的最后喘息。
秋收时,一个冰冷的数字让所有农户如坠冰窟——横山县的收成,普遍降低了五成。这是一个足以将绝大多数依靠土地为生的家庭,彻底推入深渊的数字。
张守仁的大伯一家,便是这无数在深渊边缘挣扎的缩影。他们守着祖传的几亩薄田,往年风调雨顺,也仅仅是勉强糊口,盈余寥寥。
如今收成骤减,官府的税吏却依旧如期而至,带着官府的威严、冰冷的脸色和不容置疑的催缴文书。那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粮食,连填充一家老小辘辘饥肠都远远不够,又如何能变出白花花的银钱来缴税?
无奈之下,大伯只得佝偻着愈显单薄的脊背,脸上刻满了窘迫与近乎绝望的哀求,踏进了侄子张守仁的家门。开口借钱的瞬间,那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见。
张守仁没有多言,甚至没有多余的询问,默默地取出了银子。他心知肚明,这银子借出去,大抵是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这血脉亲情,父亲临终前对他们三兄弟“守望相助”的叮嘱,又如何能让他眼睁睁看着大伯一家被逼得卖儿鬻女,甚至家破人亡?
缴税的难题勉强解决,生存的困境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一个脆弱的家庭。田里的那点产出,即便颗粒不剩地全部吃下,也支撑不了几个月。
大伯一家,以及其他许多像他们一样的农户,彻底陷入了“今日不知明日食”的绝望深渊。
他们开始翻箱倒柜,变卖家中一切稍微值钱些的物什——从妻子压箱底的、或许早已褪色的嫁妆首饰,到耕田不可或缺的犁铧锄头,再到祖上传下来的、或许还带着些许檀木香味的老木头家具。
但当可卖之物殆尽,剩下的便只有无尽的惶恐、麻木,以及……看向那些尚有存粮人家的、复杂难言的眼神。
张守仁和两位兄长的接济,成了这些亲朋好友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微弱萤火。每隔几日,总会有面黄肌瘦的族人、亲戚上门,不需多言,那凄惶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张守仁或是他的妻子陈雅君,便会沉默地量出几升麦子,或是一小袋稻谷。这绝非长久之计,张守仁心知肚明,但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年月,能多活一日,便已是向天争来的一日。
幸亏张守仁准备充足,再加上大哥张守正和二哥张守信经营的六十亩水田,尽管同样遭遇了减产,但终究底子厚实,收获了一批可观的粮食。
当金黄的麦粒和稻谷打下、晾晒完毕後,张守仁做了一个源于他内心深处强烈危机感的决定:他用手中积攒的银钱,将两位兄长收成中的一半买了下来。
他看着流民日益增多,看着天空依旧吝啬雨水,看着县城里粮价开始缓慢却坚定地爬升。一种本能的、对未来的强烈不安驱使着他——在这乱世初显的年代,真金白银,未必能换来活命的粮食;而活命的粮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于是,张家的后房,以及那处隐秘而坚固的地下室,开始被一袋袋、一囤囤的粮食所填充。那沉甸甸的麻袋堆积如山,散发着谷物特有的、让人心安的香气,也承载着张守仁在乱世中守护家人的最大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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