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船,韦小宝就闻到一股混合着鱼腥、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甲板上堆着杂物,缆绳盘绕,几个穿着短褂、面相普通的船工或坐或站,看似悠闲,但他们的手都放在最容易摸到武器的地方,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登船的每一个人。
这不是普通的漕船。韦小宝心里明镜似的。这些“船工”,站姿,眼神,气息,都不是普通苦力。是老兵,而且是见过血、杀过人的老兵。是九难师太留下的“骨头”?还是苏荃早年藏下的底牌?他不敢确定,但此刻,也顾不上深究了。
“开船。”苏荃对船头那戴斗笠的汉子低声道。
汉子点点头,也不多话,转身走向船尾,对掌舵的做了个手势。低沉的号子响起,船工们迅速行动起来,解缆,起锚,撑篙。大船缓缓离开栈桥,驶向黑沉沉的河心。
直到船离岸已有十余丈,韦小宝才觉得那一直梗在喉咙口的气,稍稍顺了一些。他扶着冰冷的船舷,回头望去。
通州码头在夜色中渐渐变小,那些昏黄的灯笼变成模糊的光点。更远处,北京城方向那片暗红色的天空,依然醒目,像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疤,烙在天边。
走了。真的走了。
离开了那座他奋斗、挣扎、享乐、恐惧了许久的城池。离开了那个给他荣华富贵、也给他无尽噩梦的皇帝。离开了那片埋葬了他太多记忆的土地。
心里空落落的,没有想象中的轻松,也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疲惫,和后怕。像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心有余悸,却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跌入更深的噩梦。
河风更大,更冷了。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湿冷刺骨。他打了个寒颤。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落在肩上。是双儿。她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件半旧的棉披风,默默地给他披上,又细心地系好带子。她的眼睛又红又肿,但看着他的目光,却清澈坚定,像暗夜里唯一不变的星辰。
韦小宝心里一暖,伸手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双儿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开,反而用力回握了他一下。
苏荃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而立,望着渐行渐远的河岸。她的脸色在昏暗的船灯下,白得近乎透明,左肩的伤处,血迹已凝结成暗红色的硬块。
“伤口……”韦小宝哑声问。
“死不了。”苏荃淡淡道,目光依旧望着岸边,“倒是你,内息紊乱,经脉有损,强行动气并指成刀,伤了根本。需尽快调息。”
韦小宝苦笑。他自己知道自家事。之前情急之下强行催动那未练成的“焚刀燎原”雏形,虽然一指毙敌,帅是帅了,但那股灼热狂暴的内息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现在五脏六腑都像火烧一样,喉咙腥甜,眼前阵阵发黑。能站着,全靠一口气硬撑。
“苏荃姐,接下来……怎么走?”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苏荃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沿运河南下,至天津卫入海。海船已在塘沽接应。入了海,朝廷的水师便难追踪了。”
“海上……”韦小宝喃喃。
“怕了?”苏荃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昏黄的灯光下,她苍白的脸上似乎有极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怕?”韦小宝一梗脖子,那股混不吝的劲头又上来了,“老子怕他个鸟!阎王爷的裤裆老子都钻过好几回了,还怕他妈的几个浪头?”
话虽这么说,但他抓着船舷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指甲掐进湿冷的木头里,生疼。
苏荃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融在呜咽的河风里。
阿珂抱着剑,默默走到船舷另一边,望着漆黑的河水,不知在想什么。方怡和沐剑屏扶着建宁进了船舱。曾柔守在舱口,警惕地注视着河面。
船,在沉默中前行。破开墨色的河水,驶向不可知的黑暗。
离岸越来越远,码头的灯火终于消失在视线尽头。前后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这条船,像一叶孤零零的、随时可能被吞没的扁舟,在命运的河流上飘荡。
韦小宝忽然觉得有些冷,不是身上的冷,是骨子里的冷。他裹紧了披风,看向苏荃:“苏荃姐,那个船老大……”
“自己人。”苏荃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可靠。”
韦小宝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现在谁也不敢全信,但苏荃说可靠,那至少暂时是可靠的。他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船工,扫过黑沉沉的河面,扫过船舱里透出的、昏黄如豆的灯光。
灯光下,建宁苍白的脸靠在方怡肩上,闭着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沐剑屏拿着一块湿手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污迹。曾柔抱着膝盖,坐在角落,望着舱外发呆。
这都是他的女人。他的责任。
一股沉甸甸的东西压上心头,比刚才逃离京城的后怕更甚。那是一种茫然的、对未来的恐惧。天下之大,何处是家?海的那边,又是什么在等着他们?康熙会善罢甘休吗?吴三桂会放过他吗?那些觊觎经书的江湖势力,会追到天涯海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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