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檀香总带着一股沉沉的暖意,像浸过蜜的陈皮,甜腻中透着不易察觉的苦涩。朱翊钧跪在铺着厚厚毡垫的金砖地上,膝盖下的羊绒垫软绵绵的,却抵不住地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凉。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垂在身侧的小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刻意压慢了节奏,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磨出来的。李太后斜倚在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凤榻上,手里捻着一串紫檀木佛珠,圆润的珠子在她指间转动,发出轻微的 “咔哒” 声,像在给朱翊钧的背诵打拍子。
殿内很静,只有檀香在铜炉里蜷曲成烟,和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鸽哨声。朱翊钧的目光落在太后榻前的小几上 —— 那里摆着一碟蜜饯金橘,是江南进贡的珍品,据说十斤青橘才能选出一斤蜜饯;旁边的白玉盏里盛着冰镇的酸梅汤,在这初秋时节,冰可是比金子还金贵的东西。
他的喉结动了动,继续背诵:“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
“停。”
李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小石子投入静水,瞬间打断了朱翊钧的节奏。他停下背诵,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垂着眼帘,不敢抬头。他知道,每次太后打断他,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节用而爱人’,” 李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皇儿可知这六个字是什么意思?”
朱翊钧的指尖在袖摆下蜷缩起来。他当然知道。张先生昨天刚讲过,“节用” 是节俭用度,“爱人” 是体恤百姓。可看着殿内这满目的奢华,他突然觉得这六个字像贴在脸上的金箔,亮闪闪的,却不真实。
“儿臣…… 儿臣知道。” 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是说治理国家要节俭,要爱护百姓。”
“嗯。” 李太后的佛珠转得更快了些,“看来张先生的课,你没白听。”
朱翊钧的膝盖已经开始发麻,他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目光无意中扫过屏风上绣着的百鸟朝凤图 —— 那金线绣的凤凰,尾羽上缀着细小的珍珠,在烛火下闪着细碎的光。他想起昨天路过御膳房时,闻到的浓郁肉香,小太监说太后要赏给各宫的点心,单是做馅料就杀了十只肥鸡;还想起御花园的锦鲤,因为太后觉得颜色不够鲜亮,三天前刚换了第三批,那些被换掉的鱼,就那么活生生地扔了。
一股莫名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像被风吹动的火星,猝不及防地燎原。
“母后,” 他抬起头,珠串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揣着两颗好奇的星子,“儿臣有一事不明。”
李太后捻佛珠的手顿了顿:“说。”
“昨日御膳房杀了十只鸡,只为做一碟鸡丝卷;御花园的锦鲤换了三批,只因颜色不合心意。” 朱翊钧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落在冰面上的雪,“《论语》说‘节用而爱人’,那这些…… 算‘节用’吗?”
殿内的檀香仿佛瞬间凝固了。
李太后捏着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紫檀木的珠子被捏出了淡淡的红痕。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原本温和的眼神像结了冰:“黄口小儿懂什么!”
怒斥声在殿内炸开,吓得朱翊钧身后的小太监 “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
“皇家体统不可废!” 李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凤榻上的锦缎随着她的动作皱起,“哀家吃几只鸡,换几尾鱼,是为了彰显天家威仪!若皇家都像民间那般缩衣节食,何以震慑四方?你这是读书读迂了!”
朱翊钧的心脏 “咚咚” 地跳着,后背沁出一层薄汗。他知道自己闯祸了,刚才那股冲动此刻变成了后怕。他连忙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儿臣知错,儿臣不该妄议母后,儿臣罪该万死。”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颤抖和恐惧,像受惊的小兽。
李太后的怒气似乎消了些,又或许是觉得跟个十岁孩子置气有失身份。她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罢了,起来吧。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你的皮!”
“谢母后恕罪。” 朱翊钧慢慢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坐和刚才的惊吓,几乎站不稳。他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屏风 —— 刚才冯保就站在那里,此刻却只看到一角藏青色的袍摆。但他清晰地记得,在李太后发怒的瞬间,屏风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还愣着干什么?” 李太后的语气缓和了些,“回去吧,好好反省反省。下午张先生来讲课,别再走神。”
“是。” 朱翊钧躬身行礼,倒退着退出殿外。
刚走出慈宁宫的大门,一阵秋风吹来,带着宫墙外的凉意,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冯保不知何时跟了出来,走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沉默得像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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