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的檀香总带着一种沉稳的厚重感,像陈年的普洱,在晨雾中缓缓舒展。朱翊钧坐在铺着明黄锦缎的御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那方砚台 —— 这是昨日冯保特意送来的端溪老坑砚,石质温润,呵气成云,据说能让墨香三日不散。
殿外的风卷着初冬的寒意,吹动了窗棂上的纸鸢,发出细碎的 “哗啦” 声,像谁在暗处翻动书页。张居正身着绯色蟒袍,正站在殿中,手里捧着那卷蓝布封皮的《汉书》,声音洪亮如钟,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宣帝初即位,年方十八,知霍光权重,遂委政于光,君臣相得,终成昭宣中兴之局。此所谓‘君明臣贤,天下太平’也。”
朱翊钧的目光落在张居正鬓角的银丝上。这位张先生今日似乎格外精神,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几分自得,仿佛在说 “如今的万历朝,正堪比当年的昭宣中兴”。他想起前几日小李子从苏州带回的消息 —— 张居正派去的人果然查到了孙隆苛征的证据,孙隆已被召回京城,听候发落。苏州的织户们放了鞭炮,说 “多亏了张相公”。
“张先生说得是。” 朱翊钧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打破了殿内的沉静,“只是……”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看着张居正的目光从自得转为疑惑,才慢悠悠地开口,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小猫:“先生,霍光若想做曹操,宣帝该怎么办?”
“曹操” 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殿内的檀香仿佛被冻住了。
张居正捻着胡须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带着他手上那枚羊脂白玉扳指都在晨光中透出一丝冷光。他脸上的从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 有惊讶,有警惕,还有一丝被窥破心思的恼怒。但这情绪只在他眼底停留了一瞬,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
“陛下何出此言?” 张居正的声音沉了沉,比刚才低了八度,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霍光乃千古忠臣,辅佐幼主,安定社稷,与曹操之流不可同日而语。”
朱翊钧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纯澈得像山涧的清泉。“可《三国演义》里说,曹操最初也是汉臣啊。” 他拿起案头的话本,那是冯保前些日子为了 “讨万岁爷欢心” 送来的,“董卓之乱时,他还发矫诏讨贼呢。谁知道后来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的声音软软糯糯,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手指却在 “挟天子以令诸侯” 几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张居正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他看着御座上的小皇帝,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天真,眼神却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看不透深浅。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冯保对他说的话:“万岁爷最近总看《洪武宝训》,还画了只老虎,爪子藏在土里,眼睛却瞪得溜圆。” 当时他只当是孩童的涂鸦,此刻却觉得那只老虎仿佛就蹲在眼前,正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盯着自己。
“陛下,” 张居正躬身行礼,蟒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发出细碎的声响,“《三国演义》乃稗官野史,不足为信。霍光辅政二十余年,从未有过半点非分之想,临终前还嘱咐家人将赏赐悉数归还朝廷,其忠心可昭日月。”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臣不敢自比霍光,但也愿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陛下需要,臣随时可以交还权柄,归隐田园。”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连殿外的风似乎都停了,只剩下香炉里的烟在缓缓扭动。
朱翊钧突然拍着案几笑了起来,小手 “啪嗒啪嗒” 地打着桌面,像只快活的小兽:“先生说的是!是朕看书看迷了,把故事当真了!” 他把《三国演义》推到一边,拿起《汉书》,“还是爷爷的书好看,里面的忠臣多。”
他的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太阳,瞬间驱散了殿内的凝重,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孩童的稚气。
张居正站在殿中,看着小皇帝天真烂漫的样子,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他知道,这不是孩童的胡言乱语。这是试探,是敲打,是一个十岁皇帝在用他特有的方式,提醒自己 “谁才是大明的主人”。
“陛下能明辨是非,乃是大明之福。” 张居正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再也找不回刚才的从容,“我们继续讲《霍光传》?”
“好呀好呀!” 朱翊钧连连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刚才那个尖锐的问题只是一场幻觉。
接下来的经筵,张居正讲得格外谨慎。他不再提 “君臣相得”,只说霍光如何整顿吏治、如何轻徭薄赋,字字句句都在强调 “臣道”,仿佛在向御座上的小皇帝表忠心。朱翊钧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或是提出一两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像个真正好学的学生。
午时的梆子敲响时,张居正如蒙大赦。“陛下,今日的经筵就到这里吧。”
“辛苦张先生了。” 朱翊钧跳下御座,走到张居正身边,仰着小脸笑,“先生讲得真好,朕都听入迷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请大家收藏:(m.2yq.org)万历中兴:朕的大明不落日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