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呢?他被关在这里,算不算也是一种……“不宜靠近”?
胸口那块黑石,似乎又凉了几分。
“太子哥哥?”李恪见他沉默,以为他不信,“真的!那石头黑得跟炭似的,但特别重!摸着还冰手!王公公说那东西带着‘火毒’,摸久了要生疮的!我才不信呢……”他语气里带着孩童对大人恐吓的不以为然,但眼神里,还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成功灌输了的忌惮。
火毒?生疮?
李承乾抬起眼,看向李恪。这个弟弟,一边说着“不信”,一边又分明把那些警告记在了心里,甚至可能因此对库房深处那些未知的石头,产生了混合着好奇与畏惧的复杂情绪。
有意思。
“你想看吗?”李承乾忽然问。
“啊?看……看什么?”李恪一愣。
“看那些‘天外铁’。”李承乾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问“要不要吃块点心”。
李恪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被这个提议惊到了。“去、去库房看?不行不行!王公公不让!父皇知道了要生气的!”他连连摆手,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确的、超越顽皮的惊慌。
“哦。”李承乾应了一声,不再说话,重新看向窗外,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但李恪却被这个话题勾起了心思,也隐隐被太子哥哥那副浑不在意的态度激起了点不服气。他凑近些,小声道:“太子哥哥,你真敢去啊?那里把守可严了,还有老宦官专门看着,凶得很!”
“不敢。”李承乾答得干脆,甚至没回头。
这两个字,像是不经意掉进干柴里的一点火星。李恪那点被压抑的冒险心思和孩童的好胜心,噌地一下被点着了。太子哥哥都说“不敢”,那他要是……要是能想办法看到一点点,岂不是比太子哥哥还“厉害”?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快,脸颊也有些发烫。他看看李承乾平静的侧脸,又想想库房深处那神秘又“邪性”的“天外铁”,心里像有两只小猫在挠。
接下来的几天,李恪来丽正殿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练习弹弓时频频失误,说话也颠三倒四,眼神时不时飘忽一下,像是在琢磨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李承乾看在眼里,并不点破。他只是偶尔,在李恪又一次射偏后,会用那种平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语气,问一句:“库房的墙,高吗?”
或者,在李恪炫耀父皇又赏了什么新奇玩意时,接一句:“比‘天外铁’新奇?”
每一次,李恪的反应都很有趣。有时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连连否认自己还在想那事;有时又会眼神闪烁,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有时则会忍不住压低声音,分享他新“打探”到的消息——比如哪个时辰守卫换班,比如看库房的老宦官午后爱打盹,比如库房侧面有个堆放杂物的窄巷,墙壁年久失修,有个不起眼的裂缝……
李承乾只是听着,不鼓励,不阻止,偶尔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但他的每一次提问和回应,都像在给李恪心里那只名为“冒险”的小猫,悄悄递上一小把猫粮。
终于,在一次李恪因为背书出了个小错,被太傅稍稍责罚,心情有些低落,跑来丽正殿寻求安慰(或者说,找个地方发泄那股郁闷劲儿)的午后,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李承乾破天荒地,没有坐在窗边或摆弄石头,而是拿出了那个装着晋阳石头的粗糙木匣,打开,将里面的石头一一取出,在光线下排列,仿佛在研究什么。
李恪凑过来,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石头,忍不住又提起了话头:“太子哥哥,你这块黑的,跟库房里那些‘天外铁’,像不像?”
李承乾拿起那块黑石,放在掌心,对着光。内里的碎银光点幽幽闪烁。“不知道。”他说,“没看过。”
这句“没看过”,像最后一块被抽走的砖。李恪心里那堵名为“规矩”和“畏惧”的矮墙,轰然倒塌了一角。他看着太子哥哥手中那块似乎也带着神秘感的黑石,再看看太子哥哥平静无波的脸,一股混合着叛逆、表现欲和强烈好奇的冲动,猛地冲上了头顶。
“我……我去看看!”他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我看看它们是不是一样的!要是……要是我能弄一小块出来,给太子哥哥你比比!”
话说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但随即又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做“大事”的兴奋感淹没。他紧紧盯着李承乾,胸膛起伏,小脸涨红,像是在等待一个裁决,又像是在为自己壮胆。
李承乾抬起眼,看着他。那双乌黑的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波澜,但仔细看,似乎在最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冰凉的兴味,如同深潭底下一闪而过的鱼影。
他看了李恪几秒钟,然后,极慢地,点了点头。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小心”,就只是一个简单的、近乎漠然的点头。
但这个点头,对此刻的李恪来说,不啻于最有力的鼓舞和许可。太子哥哥同意了!太子哥哥也觉得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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