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岩下村永恒的背景色,但那并非纯粹的死寂。发光苔藓的微光,零星的火把,以及从村落深处那“禁忌之地”偶尔泄露出的、极其微弱的周期性共鸣波动(陈文通过镇山碑碎片隐约感应到),共同勾勒出这片地下世界的轮廓——压抑、贫瘠,却又顽强地延续着某种古老的脉搏。
陈文在狭窄的藏身凹洞里,度过了漫长而煎熬的两个日夜。依靠阿土冒着风险偷偷送来的、少得可怜的食物(主要是那种烤块茎和偶尔一点地下菌菇干)和简陋的草药药膏,他勉强维持着生命,阻止了伤势的进一步恶化,但恢复却极其缓慢。湮灭之力如同跗骨之蛆,普通草药几乎无效,只能依靠他自身微弱的新生混沌力量(那点融合了文明之火与混沌道韵本质的奇异力量)以及镇山碑碎片散发的温养气息,进行极其缓慢的对抗与消磨。
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半昏半醒的调息中度过,努力吸收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修复着千疮百孔的经脉和神魂。系统也处于最低功耗的沉寂状态,只在关键时刻提供最基础的扫描和分析。
阿土每次到来都如同惊弓之鸟,匆匆放下东西,比划几个手势,告知外面情况,然后迅速离开。从他(她)的手势中,陈文得知村子里气氛紧张,似乎对“外来者”的警惕达到了新的高度,好像是最近村落外围发现了一些不属于村民的踪迹(可能是邱老大他们坠落后留下的?或者是其他地下生物?)。阿土也被警告不要再去废弃通道“乱跑”。
在这种情况下,想见到哑婆婆,更是难上加难。
直到第三天深夜(根据阿土比划的村民“大睡”时间判断),阿土才再次悄然而至,脸上带着罕见的兴奋和紧张。他(她)急促地比划着:时机到了!村长和大部分守卫今晚要去处理西边坑道严重的渗水问题,村口和禁忌之地外围的看守会相对松懈。哑婆婆同意在禁忌之地外围一个废弃的储藏洞里见他,但必须绝对小心,时间不能长!
机会稍纵即逝!陈文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阿土的搀扶(或者说拖拽)下,如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藏身凹洞,沿着阿土早已摸熟的、最阴暗偏僻的路径,向着村落深处摸去。
越靠近村落中心,人工痕迹越明显。粗糙的石屋依着岩壁搭建,低矮简陋,许多已经破败无人居住。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郁的生活气息——烟火、汗味、霉味、以及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阴郁感。偶尔能听到石屋内传来的沉重鼾声或压抑的咳嗽。稀疏的、用发光苔藓培育在陶盆里的“灯光”,在巷道中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他们避开了主干道,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坍塌的石墙和纵横交错的狭窄缝隙间穿行。阿土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到了惊人的程度,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陈文则尽量收敛气息,忍着伤痛,紧紧跟随。
终于,他们来到了村落的最深处。这里岩壁向内凹陷,形成一个天然的、巨大的岩厅。岩厅入口处,立着几根粗陋的石柱,上面刻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似乎是警告或祭祀意味的图案。两名抱着简陋石矛、靠在石柱上打瞌睡的村民,守在入口两侧。这里,就是所谓的“禁忌之地”入口?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被严加看守的洞穴入口。
阿土带着陈文远远绕过入口,贴着岩厅外侧最黑暗的角落,来到一处被几块巨大落石和疯长的、变异般的厚实苔藓完全掩盖的裂缝前。阿土拨开苔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窄小洞口,示意陈文进去。
洞内狭窄、低矮,弥漫着一股陈年灰尘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用某种发光虫壳制成的油灯光芒,照亮了一个佝偻到几乎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妪。她背对着入口,坐在一个粗糙的石墩上,身上裹着层层叠叠、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头发稀疏雪白,用一根骨簪胡乱挽着。听到动静,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布满沟壑、如同千年古树树皮般的脸,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深深的皱纹里嵌满了岁月的尘埃。她的眼睛有些浑浊,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地映照着闯入者的身影。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无意义的气音——她也无法说话,是一位真正的哑婆婆。
阿土连忙上前,跪坐在哑婆婆脚边,咿咿呀呀地用手势快速比划着,指向陈文,又指向陈文的右肩,脸上露出焦急和恳求的神色。
哑婆婆的目光缓缓移向陈文,那平静如古井的眼神,在触及陈文右肩时,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回忆什么极其久远的事情。
陈文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行礼,然后主动解开了破烂的衣襟,露出了右肩那可怖的伤口。灰黑色的皮肉翻卷,丝丝缕缕阴冷的湮灭之力如同活物般在伤口深处蠕动,在昏黄的虫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和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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