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局促感褪去一些。
她没立刻离开,反而在林薇旁边不远处的墙根下,也慢慢地蹲了下来,动作带着一种长期劳损的滞涩感。
她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能留住一点可怜的体温。
林薇双手捧着那杯温热的豆浆,小小的塑料杯像个暖炉,热量源源不断地传递到手心,再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
她低下头,小口地啜饮着。
豆浆的温度适中,带着最原始朴实的豆香,微微有点稀薄,却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盘踞在胸腹间的寒意,一直暖到了胃里。这简单的热量,在此刻冰冷的通道里,显得弥足珍贵。
“真好喝,谢谢您。”
林薇再次道谢,语气更柔和了。
她看向身旁的女人,
“阿姨,您怎么称呼?”
“姓张,叫我张姐就行。”
女人低声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破旧的手套上,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套掌心那层厚厚的污渍。
这个动作似乎成了她的习惯,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张姐,”
林薇点点头,捧着豆浆杯,试探着问,
“您…也在这里待了很久吗?”
她问得很小心,没有用“住”字。
张姐沉默了片刻,通道里只有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车流声。
她摩挲手套的动作更用力了些,指节上的冻疮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刺眼。半晌,她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旧木头。
“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开口,目光有些飘忽,仿佛穿越了时光的尘埃,
“我年轻那会儿,是国棉十七厂的挡车工。那会儿,我们厂效益好着呢!我手脚快,眼睛也利索,年年都是生产标兵。厂里那大红的表彰榜上,照片年年贴最上面一排。”
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深深刻在皱纹里的疲惫似乎被一丝微光短暂地照亮了。
林薇安静地听着,捧着温热的豆浆杯。
她知道,国棉十七厂,曾经是上海纺织工业的骄傲,无数“织女”的青春和汗水都挥洒在轰鸣的织机旁。
“那时候多好啊,”
张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遥远而模糊的暖意,她下意识地又搓了搓手套,
“三班倒,是累,可心里踏实。工资按时发,劳保手套、肥皂、毛巾,厂里都发。下了班,姐妹们一起说说笑笑去澡堂子,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去厂门口的小店吃碗小馄饨,或者去逛南京路…那日子,有奔头。”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磨破的手套上,仿佛在透过那些破洞,看着曾经崭新的、带着工厂印迹的劳保品。
那点微光在她眼中迅速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余烬。
“后来…厂子不行了。机器老了,东西卖不动了。先是减员,后来…后来就彻底关了。”
她的声音变得干涩,
“我们这批人,年纪不上不下,又只会挡车…再找工作,难啊。”
通道里死寂一片,只有张姐低沉的声音在回荡。
远处蜷缩的人影似乎也凝滞了。
林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您家里人?”
林薇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男人?”
张姐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啊…以前也是厂里的机修工。厂子倒了,他心气儿也倒了。不知道听谁撺掇,一门心思要‘做生意’,要‘翻身’。”
她摇着头,手指用力抠着手套上的破洞,指节泛白,
“把厂里买断工龄给的那点钱,还有家里攒了好些年准备给儿子念书的钱…全投进去了。结果呢?血本无归!还欠了一屁股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愤和绝望,在空旷的通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随即又猛地低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债主天天上门泼油漆、砸东西,堵着门骂…儿子吓得不敢上学…家…家就那么散了。男人跑了,不知道躲哪儿去了,留下我们娘俩…儿子…儿子也…”
她猛地顿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死死地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林薇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她看着张姐剧烈起伏的、单薄如纸的肩膀,看着她那双在破手套里反复用力抠着、仿佛要抓住点什么却终究徒劳的手,颈间那条Gucci丝巾柔软的触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
它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无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她默默地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张姐,而是轻轻地将手中那半杯尚有余温的豆浆,稳稳地放在了张姐脚边的水泥地上。
一个无声的动作,传递着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安慰。
张姐的哽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盈满了浑浊的泪水,脸上是深刻的悲苦,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生活磨砺到极致的麻木和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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