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就在我以为对话到此为止时,她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
“细点好……擦了亮堂,看着心里舒坦。”
她顿了一下,目光依旧专注在鞋面上,浑浊的眼底却仿佛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我那个老头子……活着的时候,也爱看我擦鞋油。”
我心头一动,轻声问:“爷爷也懂修鞋吗?”
“他?”老奶奶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息,手上的刷子依旧均匀地涂抹着,“他笨手笨脚,连个鞋掌都钉不齐整。年轻那会儿在县里农机站看大门,没学过这个。”
阳光透过树叶,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某种回忆里,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可他呀,只要在家,只要我出摊,不管刮风下雨,保准搬个小马扎,就蹲在我旁边这个位置。”她用刷子点了点自己脚边的空地,“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手里……总攥着一块洗得发白、叠得方方正正的干净棉布。”
她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放空:“看我忙活一阵子,他就伸出手,拿过我那些锤子啊、钳子啊、锥子啊……也不管脏不脏,就用他那块宝贝似的干净布,仔仔细细地擦。一遍,又一遍……擦得亮亮的,然后整整齐齐地给我摆回工具箱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遥远的、甜蜜的无奈,“说了多少回,脏了再擦就行,工具嘛,用着用着就脏了。他不听,倔得很。说看着亮堂,心里舒坦。”
树荫下很安静,只有远处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辆声。我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段流淌而出的旧时光。直播间里,弹幕也奇迹般地安静了许多,仿佛无数人隔着屏幕,也在安静地倾听。
老奶奶似乎没察觉我的屏息,她停下了刷鞋油的动作,目光缓缓转向了脚边那个饱经风霜、油漆剥落得厉害的旧木工具箱。那箱子看起来比她还要老。她伸出枯瘦的手,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筋脉凸起。她摸索到箱子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木头同色的凹陷处,用指甲抠了一下。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哒”,一个薄薄的、隐藏得极好的夹层弹开了一道缝隙。
我的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
老奶奶的手指有些颤抖,探进那道缝隙,极其小心地,拈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四角已经磨损发毛,纸质发黄,边缘微微卷曲。照片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理着平头的年轻男人,和一个穿着碎花布衫、梳着两条乌黑油亮大辫子的年轻姑娘,肩并着肩站在一起。背景是一堵斑驳的土墙,墙角探出几根稀疏的草茎。
年轻的男人,眉眼间带着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嘴角却努力向上扬着,笑容青涩而明亮。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温柔地落在身边姑娘的脸上。而那个年轻的姑娘——尽管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眼前老奶奶的影子——却有着一张饱满光洁的脸庞,两条粗黑的辫子垂在胸前,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带着几分羞怯,嘴角抿着一个含蓄却无比甜蜜的笑容。阳光似乎正好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那份属于青春的无畏与憧憬。
老奶奶没有立刻说话。她用布满厚茧的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照片上年轻男人的脸庞,动作缓慢而珍重,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温柔的光,那光芒甚至冲淡了岁月的浑浊,让她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柔和起来。
“喏,就是他。”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沉淀下来的温柔,“傻乎乎的。不会修鞋,就只会擦工具,擦得锃亮……还老怕我累着,总说‘歇歇吧,桂芬’……”她轻轻念出那个早已尘封在岁月里的名字,带着无尽的怀念。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眼前这张泛黄模糊的照片,与身边这位皱纹深刻、风霜满面的老人,重叠又分离。时光的河流如此汹涌,冲走了青春,冲走了伴侣,却冲不散工具箱角落里这张薄薄的纸片承载的厚重情意。她日复一日地出摊,守着这些旧工具,是否也在守着这份擦亮的记忆?每一次收摊后拿出照片,指尖拂过那张年轻的脸庞,是否就是她与往昔最温柔的对话?
“真好啊,奶奶。”我轻声说,声音有些发哽,“爷爷他……一定很爱您。”
老奶奶布满皱纹的眼角似乎更弯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承载了半个多世纪光阴的小照片,重新放回那个隐秘的夹层里,轻轻推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个沉睡的婴儿。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仿佛刚才那段深情的讲述只是树荫下一段随风飘过的絮语。她又拿起那块软皮子,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胶水已经半干,她用粗糙的指腹再次用力压了压,确保粘牢。然后,她拿起一块相对干净的旧布头,仔细地擦拭着鞋子上残留的鞋油痕迹,特别是鞋跟内侧新贴皮子的地方,擦得格外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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