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却似乎毫不意外,反而嘴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眼中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莫慌。足三里是胃经合穴,气血充沛。针感强些,说明你年轻,经络反应快。这是气血通了,在往下走呢。”他捻针的手指依旧稳定,“感觉是不是往下走了?”
林薇仔细感受着。那股强烈的酸麻感在最初的爆发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不断的、清晰的流动感,像一股温热的溪流,从膝盖外侧下方那个点(足三里)汩汩地涌出,沿着小腿前侧肌肉的缝隙,一路向下冲刷,直抵脚踝,甚至脚趾尖都微微发麻。
而膝盖本身那尖锐的、如同钉入骨头般的刺痛感,竟然在这股“溪流”的冲刷下,奇异地减弱了!虽然还有不适,但已不再是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痛。
“是!是往下走了!”林薇惊喜地点头,声音带着不可思议,“膝盖……好像没那么疼了!”
“嗯,通了就好。”老人语气依旧平和,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不再捻针,只是让两根银针静静地留在林薇的膝盖和小腿上。他起身,走到那个古旧的药柜前,打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造型古朴的铜制小盒子。打开盒盖,里面是几根暗褐色、散发着浓郁艾草清香的圆柱形小绒条。
他取出一根艾条,用火柴点燃一端。艾绒燃烧起来,散发出一种温暖、沉稳、带着独特药草芬芳的白烟。老人手持艾条,回到床边,将燃烧的一端,隔着大约两寸的距离,悬停在林薇膝盖上方那根银针的针尾处。
一股温和、恒定、带着穿透力的暖意,透过针身,缓缓地渗入林薇的膝盖深处。那暖流与她体内正在流动的酸麻感交织在一起,仿佛冰冷的淤积被阳光融化,僵硬的筋络在暖意中舒展开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逐渐取代了之前的疼痛和酸胀,让她紧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甚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如同叹息般的低吟。
“嗯……”
艾灸的暖意包裹着膝盖,针感带来的酸麻在四肢百骸温和地流淌。时间在这间弥漫着艾草清香的小屋里仿佛放慢了脚步。林薇靠在蓝印花布的床褥上,身体前所未有的放松,连日的疲惫和方才的剧痛似乎都被这股奇异的暖流冲刷带走。她微微眯着眼,看着老人专注地调整着艾条的距离,那跳跃的小火苗映着他布满皱纹却安详宁静的侧脸。
“老伯,”林薇的声音带着放松后的慵懒,充满了真诚的好奇,“您这手艺,一看就是练了很多年吧?是祖传的吗?”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用手指轻轻弹掉艾条前端积攒的灰烬,动作熟稔而轻柔。一缕新的白烟袅袅升起。他凝视着那跳跃的火焰,眼神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声音也带上了一种悠远的调子。
“祖传?”他轻轻摇头,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带着复杂意味的弧度,“算是,也不算。”
艾条的暖意持续渗入。老人将艾条移到足三里穴上方的针尾处,继续着他温煦的灸疗。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故事。
“我们这一支啊,往上数几代,是在外面跑的。不是啥体面行当,走镖的。刀头舔血,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挣饭吃。”他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艾条那跳跃的小火苗上,仿佛看到了当年刀光剑影的岁月。“伤筋动骨是家常便饭。那时候缺医少药,尤其是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命能不能保住,全看队伍里有没有懂点接骨、止血、止痛土法子的人。”
“我爷爷,就是队伍里的‘土郎中’。他也没正经学过,就是祖辈传下来一些零碎方子,加上自己豁出命去试,拿草药糊,拿烧红的烙铁烫,拿竹片子硬掰……救回来一些人,也……”老人喉头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后来啊,世道变了,走镖的没了活路。家里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我爷爷带着我爹,流落到这一带。”他抬手指了指窗外,“就这溪畔村,那时比现在还穷还偏。山里人,穷,病也多。头疼脑热,腰酸背痛,妇人难产,娃娃惊风……山里缺医少药,去镇上要走一天山路,很多人病着病着就没了。”
“我爷爷和我爹,就凭着那点走镖时保命的土法子,再加上这些年自己琢磨,摸索着给人看。没啥章法,就靠胆子大,心细,还有……一点运气。”老人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淡,“草药自己上山采,针呢,开始用的是家里缝被子的粗针,拿火烧红了放凉了用。慢慢才攒钱换成了银针。”
“我爹死得早,我算是爷爷带大的。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头,看他怎么给人扎针,怎么揉开扭伤的脚脖子,怎么给难产的妇人推肚子……”老人终于抬眼,看向林薇,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映着艾条温暖的火光,“没有医书,没有先生教。爷爷说,认准穴位,就像认准山里的路。气血不通,就像溪水堵了石头。扎针下药,就是帮人把石头搬开,让水重新流起来。治好了,是老天爷赏脸,是病人自己命不该绝。治不好,是我们学艺不精,该给人磕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徒步人间请大家收藏:(m.2yq.org)徒步人间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