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城,这片位于成都核心区域的老街区,曾是清代满蒙八旗官兵及其家眷的驻地,人称“满城”。时光流转,昔日森严的旗营格局早已融入市井烟火,化为迷宫般交织的宽窄巷弄。青砖灰瓦的民居低矮连绵,岁月在墙皮上蚀刻出深浅不一的斑驳。油亮的石板路蜿蜒向前,被无数代人脚板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狭窄的一线天光。巷子两侧,褪色的木门板紧紧关闭着,间或敞开一扇,露出幽深的天井,或是飘出豆瓣酱热烈浓郁的咸香、花椒勾魂摄魄的麻意,顽固地钻进每一个过路人的鼻腔,霸道地宣告着蜀地血脉里流淌的滋味基因。
林薇拉着她闪亮的铆钉小车,高跟鞋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敲击出清脆的鼓点。这声音在相对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引得路边几家早早开门的小店铺主纷纷探头。一个坐在竹椅上抽叶子烟的老大爷,眯着眼,视线追随着那抹与周遭灰调环境格格不入的亮丽色彩和锃亮小车,最终落在那双稳定移动的丝袜美腿上,半晌,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浓白的烟圈,用浓重的川音嘟囔了一句:“格老子,女娃儿硬是洋盘得很嘞(这姑娘真是时髦得很啊)!”
直播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弹幕飞快滚动:
【哈哈哈大爷看呆了!】
【薇姐这装备走在老街里,简直是降维打击!】
【这巷子太有感觉了!烟火气十足!】
【求定位!下次去成都一定要打卡这里!】
林薇笑着回应弹幕,声音在静谧的老巷里显得格外清亮:“是不是超有穿越感?感觉下一秒就能遇见摇着蒲扇的老成都,喊你进去喝碗茶!”
正说着,一阵奇特的、沙哑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混合着隐隐约约的、清亮婉转的琵琶轮指,从前方的巷子拐角处飘来,像带着钩子,一下子攫住了她的耳朵。那声音仿佛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粗粝的沧桑感,却又蕴含着某种奇异的生命力,在讲述着什么。
林薇立刻来了精神:“咦?前面好像有故事!走,带大家去探探秘!”她加快脚步,铆钉小车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拐过那道爬满青苔的斑驳墙角,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小小的、不规则形状的空地出现在眼前,像被周围高矮不一的旧屋无意间围拢出来的一块璞玉。空地中央,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撑开巨大的绿伞,浓荫匝地,筛下细碎跳跃的金色光斑。树荫下,随意摆放着七八张原木色的矮竹桌和配套的小竹椅,大多已经坐了人。
空地最里边,倚着一座古旧的两层木楼,黑漆的木头门面有些地方漆皮已经剥落,露出深棕色的原木,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一块同样饱经风霜的木质招牌悬挂在门楣下,上面用遒劲的隶书刻着三个字:“听雨轩”。门口一侧,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黄铜大水壶,坐在红泥小火炉上,“咕嘟咕嘟”地欢唱着,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腾,带着茶香,氤氲了半条小巷。
吸引林薇的,正是茶馆门口那小小“舞台”上的情景。
一位穿着靛蓝色土布对襟褂子的老先生,坐在一把旧藤椅上,身形清瘦,头发花白稀疏。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投入,双目微阖,一手轻轻拍着大腿打着节奏,另一只手则随着他口中抑扬顿挫的讲述,在空中有力地比划着。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旧的风箱,却有着惊人的表现力,时而高亢如裂帛,时而低沉如呜咽。他讲的正是三国猛将张飞在长坂坡当阳桥头,横矛立马,一声怒吼喝断桥梁水倒流的传奇。说到张飞“环眼圆睁,声如巨雷”时,老先生猛地吸一口气,脖颈青筋微凸,仿佛要将那雷霆万钧的气势从自己沙哑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那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震撼力。
他身旁,坐着一位穿着素雅月白旗袍的女子,正低头专注地拨弄着怀中的琵琶。她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眉眼温婉,乌黑的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斜插着一支素净的银簪。纤纤十指在弦上灵巧地飞舞,轮、挑、扫、拂,清越的琵琶声时而如金戈铁马,铮铮作响,时而如流水呜咽,婉转低回,完美地应和着老先生沙哑的讲述,填补着声音的缝隙,将那惊心动魄的古战场画卷描摹得栩栩如生。
观众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街坊,也有几个像林薇一样被吸引来的游客。他们或端着粗糙的盖碗茶,眯着眼啜饮,或捏着瓜子花生,听得入了神,脸上表情随着故事起伏而变化,听到紧张处,连嗑瓜子的动作都忘了。
林薇拉着小车,像一尾灵动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到靠边一张空着的竹桌旁坐下,将自拍杆小心地倚在桌脚,镜头正好能框住说书先生和弹琵琶的女子。她没有立刻点茶,生怕打扰了这难得的气氛,只是安静地坐下,将铆钉小推车妥帖地放在脚边,一双包裹在透明丝袜里的腿优雅地交叠着。那抹烟霞紫的身影和闪亮的小车,在老茶馆灰扑扑的背景里,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和谐,像一幅古画里不小心滴入了一滴现代的颜料,醒目得让人无法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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