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在位后期,中原疲敝、民变四起,关东流民达到二百多万,朝廷派出无数的“绣衣使者”讨奸治狱,试图以强硬的姿态震慑百姓。篡汉贼王莽的曾祖父王贺,发动“巫蛊之祸”的江充,都是“绣衣使者”中赫赫有名之辈。然而即便律法严苛、手段酷烈,却仍然制不住天下人的骚动。
当此之时,海边养猪出身的丞相公孙弘,提出着名的“禁民间弓弩”之议,指出“十贼彍弩,百吏不敢前”,强调百姓持有弩的威力。相对于其他兵器,弩所需要的训练简易很多,杀伤力却强悍稳定,是极不利于官军捕贼的。但因吾丘寿王的辩驳反对,此议终是搁置。即便王莽篡位后下令禁弩,当光武帝刘秀起兵于宛时,史书仍然记载“于是乃市兵弩”,可见仅是空文。
两汉时期,民间的兵器交易很是普遍,《汉书》中的记载比比皆是。不过对于弩的管控,即便没有明令禁止,也是严加控制的。一则是为了防备弓弩技术流入蛮夷,一则是为了防备民间盗贼。尤其是汉末军兴以来,各路诸侯们都重视军备资源,对于弩这个利器,自然极为看重、严加控制。
然而此刻,从林中呼啸而起的“盗贼”们,正端着十余架明晃晃的弩机,指着这队官兵的头颅。这份威吓力量摆在眼前,休说后者的数目达不到“百吏”,就算有那么多也不敢轻举妄动。军令虽重,性命要紧,他们都是久经压榨的“士家”,谁也不想真豁出性命,无端去做一个冤死鬼。
“甚么‘高树’,甚么‘利剑’,连脸都不敢露的山野蠹贼,还装模作样、不知死活。既然你知道我是县中督盗,还敢前来遮路?”何固环顾四周,即便是心中毫无底气,可还是虚张声势得高声呵斥。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部下却慌乱不堪,这让他既气恼又无奈。
“宜阳距离洛阳不远,按理来说这已经是天子王畿附近,安得这般嚣张的盗贼?不是一直说大晋开国以来,海晏河清、四海升平,怎的会有此事?”队伍之中,张轨毕竟经历过秦末的大风大浪,还显得稍微镇定。他对于这些意外的拦路客颇为好奇,低声询问旁边的皇甫。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个?”正紧张打量左右的皇甫方回,闻言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可还是无奈地敷衍几句:“汉末以来,地方未靖,休说有山野逃户为贼,就连那些豪族坞堡,也很多只是按期对郡县输绢帛、调钱粮,很多事情朝廷并不能染指。但是宜阳近畿,的确不该有此事。”
“门下督此言差矣。我大晋治下、人物风雅,督君也是累代官宦之后,怎么不识得诗中滋味呢?如此粗鄙,怎得仕进?”话说那贼酋闻听何固的一席话,顿时慢悠悠得出言教诲、摇头不已。瞧他那副狗拿耗子的德行,似乎自己是本朝治下的孝悌良民,反倒要点拨对方如何做官似的。
“嘿,好啊,好啊。今天真是邪门,连遇上个剪径的贼人,都会信口胡诌了!”本来还一脸杀气的何固,听到这也不禁被逗乐了几分。不过对方这不紧不慢、客客气气的姿态,倒是让他稍稍放宽心。
“我说的都是事实,实在是久闻门下督品行尚可,才忍不住加以叮嘱。在这个年头,选官皆由乡品清议,君一没有高门阀阅的血统,二没有风雅名士的做派,岂不是要沦入浊流终老?”贼酋站在几歩开外,悠闲地负手来回踱步,仍然是讲得慢条斯理。
“哼,休要你管?”何固手不离剑,左右观察。
“门下督,休要费心了。我等专程守候在此,岂会还让你们逃脱?这弩箭可没有长眼睛,再说你的这些部众也无意舍命相随,劝你还是不要冲动了。”盗贼之中站出来一个八尺有余的大汉,持着长剑、越众而出,也是以黑布蒙着面部,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何固看了眼身后畏缩的属下,按住剑柄,轻叹口气。
“诸位不要误会,我本无意相戕害。今日想要做的事情,都藏在曹子建的这首《野田黄雀行》里了。瞧这二位的打扮,应该也是身亲翰墨之人,难道也猜不出来其中意思吗?”这贼酋好像不是出来行恶的,反倒是来参加清谈高会的,又转向了张轨两人笑道。
“曹子建是何物?”张轨心中嘀咕,茫然不语。
“如若没有猜错的话,你要指的是此诗的后几句吧?”皇甫方回身在此世,当然熟读曹植的名篇,他稍微斟酌了片刻,就迅速猜到了其中暗含的意思,继而高声吟诵道:“我记得后面是,‘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不错,郎君果然学问甚博。今日野田相逢,诚为平生快事。”贼酋虽然蒙着面,可也听得出其满心的欢喜,接口吟道。他还颇为滑稽得连连拱手赞许,和自己的“盗贼”形象毫不相符。
“黄雀得飞?”张轨眯着眼睛,感觉似懂非懂。
“此辈大概是游侠儿!”皇甫方回贴着耳朵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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